徐颖点头，对沈青说：“你先抱着。”沈青接过孩子，两人上楼，阮峥要坐在沙发上被徐颖一把拉住，他说：“小峥，去清理一下，不然，你又要拉肚子发烧了。”阮峥起初错愕，继而明白过来，几乎是逃跑着躲掉徐颖调弄的眼光。没多久，他清理完回来坐在徐颖旁边的沙发上。他说：“这个孩子，我想留下来，他是聋哑，那么可爱，我想既然遇到了，就是缘分，让他到别的地方如果受到歧视，和不妥善的对待，我，我心里会不安。你，你就当成全我，好吗？”
    徐颖看着他，男孩的脸刚刚洗过，没有阴霾的晴空万里。他惬意地靠在厚软的流苏靠垫上，拉起阮峥的一支手，状若闲适：“你知道养育一个孩子是件多么费心费力费神的事吗？你就是热情有余，准备不足。以后后悔了怎么办，孩子长大再送人更不好。”阮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在男人大手里被来回翻转拨弄，也许他们说的都是对的，也许自己确实是没能力，明年才到十八岁，他甚至连个收养的合法资格都没有。想到这里，他自嘲地勾起一个笑，继而表情又变的怅然：“我忘不了他看我的眼神，我，我下不了狠心把他送走。我会努力地把他好好养大。小时候家里很困难，爸爸去世了，妈妈重病，我喝羊奶长大，但是，终归会有办法的。”他把目光直直送进徐颖的眼睛里，如同两团火星，灼得他眼睛发疼。徐颖手上用劲，男孩就落在他怀里。
    他不紧不慢地一一罗列：“怎么养，他的身份是什么，以后怎么受教育。你还有好几年的学业，顾得过来吗？这些你想过吗？”阮峥半天没说话，眼睫垂盖住眼神，良久，叹了口气，答道：“我没想过，就是一时之勇罢了，但是，那么小的孩子，没有一星半点的抵抗能力，把他送到哪里我都不放心，而且，还带着残疾。你说……”他梗住了，知道自己反复颠倒的就是这几句没有逻辑的理由，说起来实在没有意思。而且，自己现在还在仰仗着别人。
    徐颖没等到余下的话，看了看发角下露出的下颌，说道：“不然这样，先养到三岁前，如果你还是有信心的话，再入他的户口，到时也不耽误孩子的教育问题。”少年的下颌扬起一个秀丽的弧度，脸转向他，像是盛开的非洲菊，妍妍地发着香气。他欢快的声音泠泠敲进徐颖的耳朵：“可以吗，可以吗，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徐颖没好气地说：“唉，现在才知道，真是愁死我了。”但他话音的底子是愉悦的，少年好像变得开朗了，可以在他面前表达除了沉默不安之外的不同情绪。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他感到困倦，这两天除了公务外还操心这个小东西，实在没睡好觉。他拉起少年：“给我去放水洗澡，这是我的酬劳，两年里我会一点点要回来。”阮峥低头浅笑，不理会他的话，转身进到卧室。
    出神地看着散着热气的水流，阮峥被陌生的带着香气的情绪浸泡着，这是他久违了的东西，温暖轻松的身体像是卸掉了千斤重负，血液在脉管里自由穿行歌唱。他恍惚地笑了。疲累的心脏在长途跋涉后终于得到休憩般释放出松软的信号，传给他的大脑，让他从冰冷的流放里解脱成为心灵自由丰裕的人。可以依赖和爱了，就是这样。
    楼下的牙牙不依不饶地在沈青和张嫂的怀里大声叫喊扭动，两个中青年女人被折腾的浑身冒汗，面红耳赤。张嫂宽圆的脸膛上布满红色，拍着牙牙的屁股，咕哝道：“祖宗哦，你想怎样呦，白天乖乖的，晚上就作怪。”牙牙仰着小脑袋，发育不全的喉咙里尽是嘶哑的“呀呀”声，委屈死了。沈青为难地一顿足，跟张嫂说：“我请示请示，你等我啊。”一个箭步就跑上楼去。半路上，就碰到闻声下来的阮峥，她赶紧说：“阮少，快啊，牙牙闹腾呢，不跟我们。”阮峥明白过来，跑下去救火。小家伙见到他哇哇哭了起来，挓着手，拼命前探。张嫂迎上来，把孩子送进他怀里，嘴里啧啧称奇：“我那亲娃子跟我也没这么黏，啧啧，真是开眼了。”
    牙牙伏在阮峥胸前，软软的身子不断抽动，鼻涕眼泪的蹭了他一身。阮峥嘴里哼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半段歌曲，反反复复的就那么两句，踱在二楼的环形回廊上。牙牙渐渐平静了，在阮峥的肩膀上蹭着小脑袋，一会，就传出均匀的呼吸声。他抱着孩子，轻手轻脚上楼去。
    徐颖从浴室出来正看到阮峥倚在床头，一支手拍着躺在床上睡的四脚朝天的娃娃。他皱起眉头，大喇喇地坐在旁边的软榻上，对他说：“晚上让他睡在咱们屋？”阮峥的脸在听到“咱们屋”时倏然一红，他轻声说：“牙牙不跟沈青姐她们，总是哭闹，昨天就是我们俩一起睡的。”徐颖叉着腿说：“昨晚那是我不在，今天呢？”阮峥看着他，脸色突然就红的要发紫，结结巴巴地说：“你的衣服，穿好了。”徐颖低头看，呵呵一笑，拢了拢浴衣的下摆，混不在意地说：“刚用完就不认啊，小白眼狼。”行，这句话后阮峥的脸和脖跟是彻底紫掉了。
    清晨起来，阮峥觉得腰像是要断了一样，被男人的粗壮大腿压得细成一支笔杆。他扭动了一下，做了几个拉伸才算感觉归位。牙牙还在睡觉，小嘴张着，嘴角还有昨天半夜没来得及擦掉的奶渍。脸蛋睡得红彤彤的，像只特大号苹果，圆滚滚，亮光光，很是喜人。男人在身后拍他的屁股：“走啊，看了一晚上还没看够。”阮峥随他下楼，司机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看报纸，见到他们站起身。徐颖摆手示意他坐下，和阮峥坐在餐桌旁。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中西合璧的早点，更绝的是居然有阮峥家乡的石磨豆花，他抬眼看向徐颖，饱满的喜悦呼之欲出。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咂着，好像是世上最美味最让人留恋的食物。徐颖怜惜地看着他，这孩子两年都没回去过了，因为省下时间打工存钱，省下钱要交学费。他对阮峥说：“张嫂就是你们那里的人，想吃什么你就说，她都会的。”少年没有抬头，把自己埋进缛香鲜辣的家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