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紧张的喧哗中渐行渐远，枝头上响起了知了的叫声，夏天如期而至。太阳的把热量没有藏私地泼给大地，路边的树木都被晒得垂头丧气，地面氤氲着蒸腾而上的热气。整个宿舍的人都如火如荼地投入到期末考试的备战中。全宿舍的人现在对阮峥实行国家一级保护，过不过就看他老人家的脸色了。
    傍晚，阮峥拖着疲乏的脚步走进财务室，脑袋里装的全都是在路上看的力学公式。同屋的会记张姐还没来，他到洗手间擦了把脸，俯身趴在桌面上休息。沁凉的桌面让他滞涨的脑袋舒服了许多。桌上的内线响起“daniel，你好。”话筒里是一个陌生的低沉男音：“daniel，到双V来。”放下电话，阮峥匆忙起身向环岛走去。进到房间，迎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好久不见的徐颖。男人看到他，随手关掉歌舞升平的电视。屋子里猛然出现一种极具张力的静默。
    阮峥站在沙发前的空地上，没有再往前迈一步，像只认生的小麋鹿，眼睛无处安放的凝住脚尖。他知道自己应该殷勤的上前表达感激，知道这份沉默是不适宜妥当的，但是，没来由的慌乱使得他驻足不前，唯恐上前一步就会掉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渊泽里。在他眼里，他是一个高高地放在水晶罩子里的男人，成就卓越，衣冠楚楚，形貌瑰奇，声姿高畅……他可以罗列出一万个敬仰的词句来形容他，就像是郭侠，高晴晴他们对着明星发出的感喟，那只是远距离的瞻望。走近了，便会有种哽滞的紧张。
    “daniel，坐下陪我聊会。”徐颖面目平和地看着他。阮峥犹豫着缓慢坐在贴着门口的沙发边沿。徐颖对这个距离不甚满意，他抿紧了削薄的嘴唇，手指在膝盖上轻点。“张茂告诉你肾源找到的事了吗？”他问。
    “嗯，说了，谢谢徐总。”阮峥连忙起身微躬表达感谢。徐颖微笑挥手示意他坐下，自己反而站起来走到阮峥身边坐下。他说：“daniel，你不用感谢我，因为我会要的更多。”阮峥不解地抬眼看向他，尖翘的下颌扭出一个美妙的弧度。徐颖咫尺地看着眼前少年恍惚的神情，心情舒爽的很。
    “我要你，就这么简单。”他的眼睛透明的映着头顶的灯光，小小的光点嵌在瞳仁里，像只异兽。
    阮峥脑子一片混乱，不明所以地蹙起眉头，鼻子微微皱耸。低垂眼睫看着自己无措地交握在一起的手，手心微微冒汗。他嗫嗫“我会好好工作，我明白的。”徐颖不语，翘起左侧唇角，划出一道流畅纹路，他叹息一声：你，不，明，白。”然后，他倾身两手困住男孩，低头直直吻了上去。
    阮峥在两张嘴唇碰触的刹那惊吓地睁大眼睛，用力推开他，从沙发上倏然站起。徐颖盯着他，像在观察实验室的小白鼠“害怕吗，这就是我说的“要”。”他一字一顿，节奏沉缓，眼睛却带着锐利一瞬不瞬地凝住男孩。他的身体慢慢坐回到沙发。阮峥轻颤着扶住沙发背，借以稳住自己摇晃的身形。他戒备地伫立在那像棵风雨飘摇中的小松。心里满涨的感激像被猎猎狂风吹散的流沙消失殆尽，噬骨的寒冷从身体各处迅急沿着血脉蔓延。他整个人开始瑟瑟发抖：“为什么，我是男的，我们……”
    “你知道这世界上有种人男女都可以吗？我就是。”男人照旧不紧不慢地有问必答。
    “可，可我不是”阮峥挣扎着。
    “你会是的。”徐颖不容置疑地说，眼睛闪过一丝不容拒绝的锋棱。
    他好整以暇地欣赏男孩演绎他的无处可逃，脆弱无助羞怒绝望各种神情纷纷登台。“这对我来讲，就是一个公平交易。所以，你不用感谢我，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一个结果。你必须是我的，直到我厌倦为止。你可以恨我，但是，我奉劝你最好在心里默默的想着恨就OK，不要让我觉察。因为你得不到任何好处。比如像现在，你母亲这种换肾病人需要的后续治疗会是终生的，你不会不清楚。“他的点拨适可而止。
    静默的房间里铺展开一条汹涌的江流，两个人隔岸对峙。徐颖看着面前僵立的男孩，一脸志在必得。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绞杀，只是时间问题，时间能腐蚀男孩心里所有的羞愤不甘。
    阮峥立在那里，姿势始终没有变化。整个人在煎熬里化成了坚硬的石灰岩。多么可悲，这原来就是姐姐们艳羡不已的好运气。他果然好运。想到这里，苍白的脸上勾出一抹莫可名状的脆弱的笑容。脑子里过着杂乱无章的影像，一会是妈妈焦黄的脸，一会是村里老人们的嗟叹，再一会便成了姐姐们欣慰的口气，一道道画面快速旋转，转得他感到眩晕。冷气打在身上，像冬天一样彻头彻尾的寒凉。就是这个身体吧，他们这些人要的，他曾经看过那么多贪欲的眼在自己身上打转，这时便全都明白了。男人和男人，呵呵，这世上原本就有太多不可理喻的事情，何必少这一件呢。他本来也没有多少退路，想要，那就拿去吧。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男孩渐渐懈软下身体，闭上眼，带着风萧萧兮的悲壮和绝望。他跌坐在沙发里宛如碎了一地的水晶。
    徐颖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
    十分钟后，美丽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吁了口气，慢悠悠点燃一支香烟。
    徐颖带着阮峥来到“瀚海轩”，这是城中著名的私家菜馆，以地道的清庭皇家菜著名。两个人坐在宽敞的仿古包间里，四周静立婷婷嫋嫋的美丽古装女侍。徐颖点菜后示意她们退下，对阮峥微笑道：“这里的汤菜很有名，一会上来你尝尝。”阮峥没吱声，垂眼看向自己汗湿交握的双手。从出了97他这姿势就没变过。“小峥，一件事情如果阻止不了，就试着去享受，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就是这个道理，省的两个人都难受，你说呢？”阮峥抬起头试图怨怼地看了徐颖一眼，那表情是一种驯良的怨憎，像只犹豫着下嘴咬人的兔子。眼睛乌漆漆的没了光亮，里面是万籁俱静的未央浓夜。
    徐颖看着蓦然的停止了还要接下去的教育开发工作，心里怜惜四起，还是要给他时间，这事对他来讲太过石破天惊，匪夷所思。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慢慢来吧，他对自己说。他不再提这个话题，对着满桌子菜钵耐心的介绍给少年哪道菜是滋阴润肺的，哪道菜是皇上吃过的，哪道菜有什么典故，好像肚子里有讲不完的轶事趣闻，直到听的少年明显脸上的灰败缓和下来，他才算作罢。喝汤的时候，徐颖想自己活到这个年龄还没有吃饭的时候讲过这么多的话。徐老爷子看到非惊得掉了满嘴的牙不可。
    饭后，两人来到北郊的丽湖别墅，那是徐颖二十岁时给自己买的成人礼物，目前只每周固定派人过来进行日常维护，很是清静。徐颖想这小孩面嫩，人多的地方恐怕他紧张。这栋别墅三层，楼外特意装了一部观光梯，两人从车库出来直接上观光梯到了顶层天台。天台很大，一百平的样子，布置成葱茏的草木花园，中间是一个小型泳池。影影绰绰的花木上缀满灯光，混合着清朗的月色淋泄，整个天台显得璀璨热烈，像个妖娆扮装等待良人归来的艳妇一般。这是二十岁的徐颖的品味。
    阮峥看到一个像蛇一样的墨黑色东西在里面缓慢游弋。徐颖顺着他的眼神看着水面，告诉他那是自动清理水里垃圾的装置。澄澈淡绿的水面荡漾着悬挂的灯影，使得泳池都显得喧闹艳丽。徐颖从房间里拿出一瓶红酒。他从吧台的冰柜里取出冰块，放在杯子里，发出碰撞的清脆声响。斟满两支杯子，随手递给阮峥。
    “小峥，你会游泳吗？”徐颖坐在泳池边的休闲椅上对身边的男孩问道。
    “一点，学校里教过。”阮峥低着头，不知是看杯子里的红色酒液，还是在盯着自己的脚尖。
    “经常游吗？”
    “很少，初中毕业后就没游过了。”
    “那还叫会？”徐颖揶揄他，“是在学校上体育课教的吧？”阮峥点头，眼睛随着水里的小黑蛇转动，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样子。
    “天气很好，我们下去游会，这水是刚刚换的，正合适，走，咱进屋换衣服去。”他说完拉起阮峥想要进去房间。阮峥立马紧张起来，他把手里的杯子放到矮几上，拘谨地拽着自己的衣角，看向徐颖，清瘦的脸颊上是两团被酒气熏染的霞光。“我只会憋气，换气都没学会。”他怯怯的说。
    徐颖乐的咧开嘴，露出齐跺跺的一排牙齿：“有我呢，我教你。我原来可是高中校队的。市里比赛还拿过冠军呢。不怕，过来啊！”阮峥低头，不置可否的闭紧了嘴，脚下的步子犹犹豫豫的松动了。
    进屋，在阔大的空间里左转右拐，阮峥晕晕乎乎地被拉到一个四周是高大深咖色壁柜的地方。徐颖拉开一个抽屉，翻来翻去，嘟囔着，又去拉另一个抽屉。阮峥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拉开足有十多个抽屉，才抽出两条黑色泳裤。徐颖递给他一条小号的，“这个应该你合适，你瘦。”他自己走到中间的沙发凳边开始脱衣服。阮峥见状急忙转身回避，心慌意乱的恨不得把脑袋扎进地里面。徐颖换好泳裤，回过身看见他这副样子，哭笑不得。他走上前扳过来他回避的身子，“小峥，换衣服啊，醉啦？”
    阮峥低头，角度正好让他看到徐颖精瘦的腰和隐约匍匐的六块肌，紧绷在身上的黑色泳裤一览无遗地显现两腿中间好大的一团凸起。登时，他脸上发烫，烫得整个人火烧火燎的无处安放自己的眼睛，整个人跟打摆子似的昏昏沉沉。徐颖看着他不对劲，低下头仔细打量：“怎么了，不舒服啦？”用手背贴着阮峥的额头试温度：“有点热，小阮，你是不是酒精过敏啊，像发烧的样子。”徐颖把他扶进卧室，坐在落地窗前的白色软榻上，穿上浴袍，自己出去找急救箱。他还真不确定这里有没有，到储藏间看到一个疑似的手提灰色塑料箱，上面画着红色十字。打开来，果真有一只躺在里面。
    十分钟后，温度计显示正常。徐颖让阮峥换衣服，他出去试水。阮峥惊魂未定地坐在卧室的沙发上，眼圈泛红，脑子里空荡荡的抽干了一样。他手里紧紧攥着泳裤，无意识地来回揪着拧着，好端端的一条崭崭新泳裤在他手里成了早餐店里放过期的油条。
    第一次觉得人生是件太过惊险的事，找不到一个安全出口。他低垂着头，几乎要把自己折弯成沧桑的下玄月。徐颖试完水回来就看到这样的一幅画面。他走过去，蹲下身，仰头看少年的脸庞。男孩静静地，一动不动，闭着眼睛，锁紧了眉头，好像在和自己较着劲。徐颖挨着他坐下，在少年没来及闪避的时候把他抱进怀里。鼻尖处对着他低垂着像柳枝一样柔软的颈项，吸气，就是这种味道，温暖的若隐若现的松枝香气。
    徐颖下颌抵着阮峥头顶的发旋，忽略掉怀里硌人的僵硬，柔声对他说：“小峥，你心里很难受是吗？”男孩在他怀里没有任何反应，手指紧紧扣着自己的膝盖，泳裤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