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塔之颠篇 卷一 记忆之门 第003章 曦水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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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所有西塔国人而言,黧氏是一个永不褪色的战场传说。自从有历史记载以来,黧氏便世代手握重兵,捍卫着这个国家的疆土。而如今的右大臣黧鸷,则是一个比他的祖先们更为出色的军事天才,不,与其说是天才,不如说是魔鬼。在战场上,极端的睿智,不带一丝感情的沉着,是他特有的冷酷。他从不会怜悯任何一个生命,所以他的所有部下,从小小的兵士到地位仅次于他的将领,都不过是他在战场上部下的棋子,可以任意操纵随意丢弃,一切都是为了保证最后的胜利——这才是他唯一的执着。他是战场上不灭的神话,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俯瞰众生,藐视所有一切。
然而尽管如此,他并没有攻过曦水河攻陷东塔国,因为他的对手——东塔国的守将隽禘,正像很多人说的,是一个疯子——他从不遵循兵法只是胡乱出兵,他的作战谋略,看似无章却又暗藏玄机,让人捉摸不透。不知为什么,每当人们认为他已被黧鸷逼到绝境时,柳暗花明的转机总会出现。这让人们相信,或许这个世界上能与黧鸷对抗的,也只有他了。但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并没有人知道。甚至于他的外貌,对于东塔国的人来说,也是一个谜。因为隽氏世代戴着面具,并用帽子遮住头发——这是隽氏祖先立下的规矩,隽氏子孙永远不得在人前露出真实面貌。
对于两国边境的居民来说,这种不赢也不输的胶着状态就是和平。所以他们每天都安心种田安心捕鱼,不必担心邻国的军队会攻过来,也不必担心自己或家人会被突然充军远征邻国。两位守将在谋略上平分秋色,倒是造就了曦水河畔短暂的发展与繁荣。
曦水河边的气候并不好。在黧鸷的守军驻地,一年中有一半的日子是在雨中度过的,而剩下的大部分时间,是在雾中度过的。
天气糟糕固然可恨,但更令黧鸷厌恶的,是一个人——将军歆蓝。三年前年轻的西塔王黛旻即位后不久,便设立了将军这一官职,并由他的近臣歆蓝担任,为此调走了黧鸷手中四分之一的兵力。而更为可恨的是,这支军队表面上称是驻守边疆的后备辅助军队,却日夜在他的驻地周围徘徊,明显是在监视他的行动。他也曾数次为此事与歆蓝交涉,但那个可恶的歆蓝总能找到驻扎在他附近的理由。他讨厌这样的监视,如同他讨厌现在的西塔王。他知道西塔王是一个暴戾古怪善变的男人,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这样——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会做什么,但他一旦决定做一件事,一定会以最小的代价并用闪电般的速度完成。其实黧鸷明白,与其说自己讨厌西塔王,倒不如说自己一直在畏惧着他。因为三年前发生在苍巴的那场屠杀,王已经在他的脖颈上套上了一条无形的绳索。他知道王随时都可以收紧那条绳索,置他于死地。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暗中招兵买马,扩充自己的势力,一旦时机成熟,他便可反击西塔王,最终实现自保——当然到时他也会得到整个西塔国,但这只是附带的,他其实并没有称王的野心,他只是无法忍受黛旻的存在——只要黛旻还活着,他就会时时自危。
又是一个雨夜,正当黧鸷因歆蓝突然驻扎在距自己驻地不远的翡田而头痛的时候,兵士禀报,有一个叫憬的人求见。
黧鸷惊异地站了起来,皱着眉说:“请他进来。”
不久兵士带进来一个高瘦的男子。他披着长长的黑色斗篷,蓑衣的帽子遮住了脸。
黧鸷做了一个手势,兵士便退了出去。门被关上后,憬除下了帽子和蓑衣。他长长的淡金色卷发飘散了出来,在烛光下微闪着近似神圣的光,给昏暗的房间增添了一抹光亮。
“教主请坐。没想到塔神教教主大人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黧鸷的言辞虽然客气,但他的语气中却带着他一贯的高傲。自古以来,黧氏都被认为是最接近神的一族,这就是他高傲的本钱。
“黧大人不要再跟歆蓝计较下去了,你不会占上风的。”憬的口气比黧鸷更加高傲,绛紫色的眸子在烛光下闪着高贵而神秘的微光。
“教主大人是来命令我的吗?可惜我并不是你的教众。”黧鸷不耐烦地说。虽然还很年轻,但他领兵作战已有十年。在这十年里,他经历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役,几乎从没有输过——虽然也没有彻底赢过,毕竟对手是东塔国的那个疯子。但是每当与歆蓝针锋相对时,他从没有占过上风,大多数时候都会变得束手无策,被他牵着鼻子走。
憬微笑着摇了摇头,准确地说出了黧鸷的软肋:“黧大人的天分在战场上。若你与歆蓝在战场上正面冲突,他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歆蓝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以己之长攻人之短。若论奇谋巧辩诡狡多计,大人肯定是胜不过他的。”
虽然知道他说的一针见血,但在高傲的自尊心的驱使下,黧鸷还是争辩说:“教主怎会知道他的长处?”
憬微笑说:“作为黛旻最得力的近臣,曾经辅助他在九位王子的王位之争中胜出——如此重要之人,为了成就大人你的大事,我怎么可以不了解他呢?”
“你这次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吗?”因为始终无法在言语上占得上风,黧鸷变得懊恼起来。
“当然不是。我这次来,是想和大人你商量一件事的。”教主以神秘的语气说。
“什么事?”黧鸷好奇地问。
“提前进行我们的计划。”教主平淡地说。
“什么?”黧鸷吃惊地站了起来。他知道他说的计划,是指反叛。
教主看了他一眼,用他一贯的轻蔑却又有些阴冷的语气说:“黛旻在大人身边部下的这枚棋子实在太危险了。再这样下去,大人肯定会因为按耐不住性子被他抓住把柄的。既然我们不能将他除去,就只能尽早行事,在他发挥更大的作用前,直击黛旻的要害。”
看黧鸷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他又说:“况且据我所知,最近歆蓝的身体状况似乎很不好——这是我们的机会。”
听他说着,黧鸷眉头紧锁,似乎是在考虑他的话。过了一会儿,他问:“歆蓝真的病得很严重吗?这消息可靠吗?”
教主又一次轻蔑地笑了:“让你的王连夜快马加鞭从王宫赶到翡田探望的病,严重吗?”
黧鸷舒了口气,愤愤地说:“那么我就趁此机会,带兵避开翡田,直击王都。等我杀了黛旻夺得天下,再转回来包围翡田,活捉歆蓝,到时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浮现在了教主的嘴角,他点头说:“事成之后,王位是你的,西塔国也是你的,我只要我的宗教能够在西塔国光明正大地存在下去就可以了。”
“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不过,”黧鸷似乎还有些迟疑,“这真是最好的时机吗?你当初不是说只要我把圣女交给他们,黛旻就会亲自到前线来吗?如果他真的来了,那才是最好的时机……”
教主眼神犀利地看着他,冷冷地说:“如果东塔的圣女没有受伤的话,歆蓝就不会把她送回王都救治,黛旻自然会来边境,然后把她作为武器和盾牌进攻东塔国——关于这一点,我绝不会算错。令我们错失刺杀黛旻最好时机的人,是你,黧鸷大人。若不是你把圣女伤成那样,或许现在黛旻早已来到前线,我们也早已取下他的首级了。”
“哼,如果当初按照我的计划把那个圣女杀了,用她的尸体作为我军前进的盾牌,东塔国的兵士看到他们日夜膜拜的圣女已死,必然士气低落军心溃散,我军定会所向披靡——恐怕现在我已经攻到东塔国的王都了。”黧鸷不服气地说。
教主叹了口气,摇头说:“我知道黧大人一直在怪我让你失去了进攻东塔国的最佳武器,不过即使你利用她攻下了东塔国,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好处?一切都是黛旻的,他是西塔国的王,你只是他的一个臣子罢了。以后历史会记载,黛旻统一了天下,你只是他的辅臣而已。你想要的不只是这些吧,黧鸷大人?我本想让你以圣女为饵,钓到这个国家,可惜你好像并没有理解,所以这个计划才没有成功。”
他说的很有道理,黧鸷虽然还想争辩,但他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比他看得更远。他只有低下头,说:“好吧,这次就按你说的做。”
“黧大人,一旦你成了王,还会有更多机会一统天下的。”教主继续劝他说:“况且这西塔国本来就是最接近神的一族——你们黧氏的吧?然而千百年来,你的祖先们只是尽心尽力效忠于越发腐化的黛氏,对黛氏俯首称臣,这难道不是一种耻辱吗?事到如今,只有你挺身而出,驱逐那个暴君黛旻,才能挽救黧氏的名誉,挽救这个越发衰落的国家。”
听了他的话,黧鸷眉头紧锁,说:“我和黛旻曾是很好的朋友。那时我也住在王宫里,杳公主也还在。对于当时的我而言,黛氏就是王,黧氏就是臣,我从未想过要夺取江山。况且目睹了一个接一个的王子公主死于宫廷阴谋之后,我对于王族的生活也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相比较而言,我更希望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于自己兄弟姐妹的阴谋。但是后来,不知为什么,黛旻突然开始针对我。我不得已远离了他,投靠了昱王子一派,还参与了昱王子策划的圣域屠杀。接下来黛旻制造了苍巴屠戮,杀死了所有和昱王子以及圣域屠杀有关的人,之后甚至逼死了先王,登基称王。当时昱王子一派所有人都被他杀死了,但他却唯独留下了我,让我来到这里,镇守边疆。收到杳公主的绝笔信,是在我来到这里不久之后的事。虽然黛旻并不承认,但是先王确实曾将杳公主许配给我。我们的关系一度很好,杳公主非常信任我,她在信中对我说,如果事情有变,我可以履行黧氏千百年来未曾履行的职责——为王室清理门户。所谓清理门户,自然就是指杀掉黛旻。两天后她去世的消息传来。我去王宫参加她的葬礼,但黛旻却禁止我瞻仰她的遗体——不只是我,任何人都不得瞻仰她的遗体。所以我推测她的死因绝不是黛旻所说的‘暴病’,她一定是死于黛旻的阴谋。为了掩盖罪行,黛旻才藏起了她的尸体。当时我就想,我必须要履行杳公主临终前托付于我的重任了,因为黛旻已经不配做一个王;不,像他这样一个弑父杀兄的人,早就已经失去做为一个人的资格了!”
教主神情阴郁地听他讲完,然后说:“从没听你说过呢,这段经历。所谓‘圣域屠杀’是指何事?黛旻发动苍巴屠戮的起因就是‘圣域屠杀’吗?”
听到他的问题,黧鸷轻笑一声,说:“即使是教主,关于这件事,也还是不知道为好。”
教主垂下了眼睑,虽然有些不满,但没有继续追问。他知道,黧鸷知道的某些事情,是解开很多谜团的关键——因为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与未来的某些很重要的事情直接相关。
黧鸷继续说:“我对教主说这些,只是希望教主明白,我决定起事,并不是因为我对权力的野心,而仅仅是因为黛旻的残暴与冷酷。而且,我已下定决心与他对立,即使是死,也不会动摇。”
“这就是我最钦佩你的地方,黧大人——你对权力并没有野心,而且你决不会动摇。”教主附和他说:“所以我愿意倾我塔神教全力,助你一臂之力。”
黧鸷看着他深不可测的双眸,完全猜不透他的诚意究竟有几分。
教主的嘴角闪过一丝神秘的冷笑,他以低沉的声音说:“具体的计划我已经想好了,棋子也都已摆放到位,时机马上就会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