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少庄主明日便要动身么？”洛辞微仍是不顾时令地握着扇子，习惯性的轻击手掌。
    “正是，多有不便之处，还望洛公子海涵。”某人在外交上向来是滴水不漏，果然是天下第一庄的未来老大。
    楚碧渊朝左谨之暗瞪一眼，从刚才起就很没形象神采飞扬到像刚刚得知他不用继承家业并可以随便在青楼长住一样的左公子仍是毫无自觉，盯着对面的人傻乐。
    “无防，洛某也希望早日动身，毕竟，时间不等人。”洛辞微轻轻微笑，笑话，人家不觉得不便就不错了……不禁在心里鞭挞海分光那个老不修，出的什么烂主意……
    “辞微也不宜过早动身，燕平地处北方，现下正是雪漫天的时节，他这谢景山庄雪景也是一绝，在下的意思是```”
    “少庄主，”亭外有小童轻唤，恰好打断了某人的聒噪，“庄外来人，说是洛公子的侍从。”
    洛辞微耳边敲响了警钟……
    楚碧渊回望，见他微笑便对亭外吩咐道：“请他进来。”
    心里暗想不管你是谁你真是来的太及时了啊啊啊```左谨之那厮差点把他给卖了，作为从小到大的损友他对左谨之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一清二楚，无外乎什么辞微不防多留几日啊``反正我们就是等你的```
    等等```辞微！？他什么时候跟人家那么熟了，连称呼都直接上了一个档次。
    不多时，一个眉目活泼灵动的少年被人领进来。
    那少年见了洛辞微便扑上来，动作无比熟稔。
    “公子我可找着你了，他们说看见你上了山我就找上来了```”
    洛辞微扶住他的肩，暗想果然还是没躲掉。对僵掉的两人歉意地笑笑，转过头，“小梨，不得无理。”
    那少年抬起头，不是殷梨又是谁？
    作男装打扮的殷梨左看看右看看，似是终于发现多出来的两人。手忙脚乱地站直身体，低下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左谨之意味深长地笑了，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两位风尘劳顿，还是稍事休息罢。”左谨之笑着，活脱脱一副菩萨样。
    “是我疏忽了。”楚碧渊无比真诚地歉然一笑，唤来侍女。
    “洛公子有需要便可言明，不必拘谨，她们会带两位去客房。”
    “如此，有劳了。”洛辞微略一颔首，浅浅笑了笑。
    “那辞微好生休息。”左谨之笑得奸诈，所幸洛辞微已由人引着转身走了，闻言脚步顿了顿才回头，“叨扰了。”
    左谨之仍是笑，看得楚碧渊脊背发麻```
    “师兄，我怎么觉得，这个洛辞微很像一个人？”左谨之斜倚在书房的花架子上，拎起桌上的一本书，看看，又换另一本。
    “这种套近乎的话要对本人说才有用吧```”故意拖长的声音带着戏谑。
    “哎```我是说真的，他的那个侍从我怎么越看越像‘指间梨花’殷梨……”想起那嚣张的少女一脸纯真撒娇的样子就觉得恶寒```
    “你不是跟人家套近乎嘛……辞……微……？”楚碧渊放下紫金狼毫，促狭一笑。
    左谨之打个寒战，“师兄……你还是别这么叫了吧……”
    “恩？为什么？”
    “没什么——我真的觉得有问题。”转移话题，很明显。
    楚碧渊不以为意，就顺着他说了。
    “我懂你说的意思，现下还是静观其变好了---”话锋陡然一转，“乐坏了吧```”
    “嘿嘿```”左谨之谄媚一笑，“我这不是要深入敌情嘛```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对```”楚碧渊啜一口清茶，“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夜正深。
    歇春馆中一片宁谧，雪还在下。
    洛辞微推开窗，一轮明月正值中天。四下里一片夜色深沉，地面上莹莹洁白，与那弦月冷冷映照。他握着从不离手的扇子，遥遥望那冷冽的光华。
    露从今夜白，月是……哪里明…？也只有在晚上，才会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久到，无法用时间计算。
    心中微微泛起苦涩，轻声喃喃，“风雪夜归人```”有风，有雪，有浓如泼墨的冬夜，可```哪里有归人```
    “少庄主？！”蓦然一惊，抬头便见一袭玄衣，袖口衣摆处用银线绣着繁复花纹，正是楚碧渊。
    “洛兄还未休息么？”楚碧渊轻轻一笑，“冬月雪夜，洛兄好雅兴。”
    洛辞微还处在怔然中，这很好理解，当你在悲春伤秋，气氛又无比凄婉的时候，突然一人笑得跟登徒子没什么区别地出现在你面前……还是以一种相当有喜感的方式“路过”……
    “洛兄？”
    “恩？”洛辞微一惊，反射性的回应，却又发现了自己的狼狈，心里自我嫌弃了一把。
    “吓到了？”楚碧渊戏谑道。
    “咳```少庄主可是有事？”洛辞微尴尬一笑，“见笑了。”
    楚碧渊摇摇头，抬了抬手，拎出一坛子酒，隔着窗户笑得万分无害，“冬夜雪寒，来找洛兄喝酒，可方便？”
    洛辞微无奈，有刚认识一天就大半夜找人喝酒的么？好吧，看在你现在是老大的份儿上……
    “好。”
    话音一落，便觉眼前一片衣袂纷飞，眨眼就看见了一张满是笑意的脸。
    那楚碧渊```竟是直接从窗户翻了进来。
    洛辞微心里失笑，这谢景山庄的少庄主，真如孩子一般。
    大概江湖上很多人听了这话会把眉毛抽掉吧```人称雪影公子的江湖下代老大，到他这``成孩子了？！
    “少庄主好俊的身手。”
    楚碧渊弯起眼睛，心道我以为你要说好俊的人```
    他一边拍开泥封一边笑道，“江湖人可不会说‘好’，应该说‘在下奉陪’。”
    洛辞微笑意更深，把酒杯递给他。
    “洛兄不必客气，既是家师相识，称在下‘碧渊’即可。”
    酒香馥郁，已凝在鼻端。
    端起酒杯，竟是暖的。想来是温好了酒才来的吧```
    大半夜喝酒，也不错。
    “碧渊兄。”声声笑意入耳。
    窗外，一弯冷白的弦月升至中空，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温热的千杯流年已然冷透，对月而酌的两人正言笑晏晏。
    “碧渊兄的名字竟是这么来的么？”洛辞微眉目温和，显然对他“一盘棋定了我在这世上的名号”的说法很感兴趣。
    “正是，家父当日与时鸣山人对弈，输者在数九寒冬下时鸣山顶碧渊池捞月，家父失了先机，出来后便早早定下了‘碧渊’一名，后来更是逼着师父收我为徒。”声音里颇有些无奈。
    洛辞微轻笑出声，这谢景山庄的老庄主竟也是率兴之人。
    “洛兄呢？这‘辞微’二字，可有甚典故？”狭长的凤目中有浅浅的光华泛起，他着重典故二字，语气颇为戏谑。
    洛辞微沉默，像是在斟酌用词，半晌，“碧渊兄……注意发音……”
    楚碧渊声线低沉清醇，本是十分好听的，但这种声音念“辞微”的时候……则很容易听成……刺猬……
    楚碧渊额角抽了抽，“多谢洛兄提点，我会注意的……”
    “文约，辞微，志洁，行廉，称文小而指及大，举类迩而见义远。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为了缓解气氛，洛辞微硬着头皮把刚才的话题接下去。
    “哪里，我认为这是对士子最好的褒扬。”有台阶自然是要下的。
    楚碧渊还记得，自己以前读《史记》的时候，《屈原列传》是看了不只一遍的。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就因为这一句还被妹妹笑过“酸腐文人”，不过洛神冢一战过后，潇湘看到他就绕着走，生怕他报复。楚碧渊好笑，自己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么！虽然事后他往修止阁外扔了只死猫把二小姐吓到花容失色。
    洛辞微笑道：“碧渊兄缪赞了。”
    月已西斜，雪又扬扬洒洒下起来，廊边一株梅树似是积雪太沉，“啪---”一声折下一枝来，掉落在雪地里。
    已近凌晨，楚碧渊向洛辞微索了诗。这才离去。
    洛辞微关上一夜未合的窗扉，心里暖和了不少。
    谢景山庄少庄主楚碧渊，玄衣太真，谢景天下。绝代风华富丽，让人犹如无法言语的婴孩骤然见到一朵烈火红莲绽放般惊艳却无发描述。然，洛辞微所见，却是他玄色衣袖银线龙纹，举杯嘱客的无双风华。若他再孟浪一点，可就忍不住要叹一句“魏紫姚黄笑红尘”了。
    洛辞微收拾了残酒余香，才倚着榻合衣小憩。这千杯流年入口甘醇，却有后劲，饶是酒后又饮了清茶，也是沉沉思睡。
    东方已发白，门窗紧掩的内室却依然一片浓黑。
    夜罢掩窗扉，客自云深归。
    可```谁又是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