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接起电话，平时总是被人埋怨冷淡的声音此时带着些微的疲惫味道。尽管心里确实不太高兴在这个时候讲电话，但是这个号码对于他来说，却是不得不接的存在。而且，早在他回过神来以前，手就已经自动自发地摁下了接听键。
    [喂？阿誉吗~？是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即使是隔着听筒，听起来依然会让人觉得很舒服。低沉的声线本该多多少少会带着点严肃的感觉，然而，这个惯例放在电话那头的男人身上却并不成立。更何况那人一如既往的高昂音调，让人听着似乎就会跟着对方一起心情愉快了起来。
    [废话。]
    你打的可是我的“手机”啊——现在哪个手机还会没有来电显示功能的？而且……如果不是你的话，我连接都不会接了吧，笨蛋。
    只是，这后一句话是绝对不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
    [阿誉……]
    男人难得的没有像往常一样不顾别人的意见就啰哩啰唆的说上一大堆废话，反而是支吾着叫他的名字。这让古誉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感觉。
    [有屁就放。]其实他想表达的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只是，已经习惯了对这个人只吐暴言的嘴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等温柔的语言的。
    [嗯……是这样的……]
    而电话那头的家伙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的依然支吾着。因为他对他的脾气早就已经摸透了——好歹二人也认识了将近五年，所以他很是神奇的在脑子里自动生成了一套“翻译系统”。于是，古誉在常人听来都会以常识判断为十分没有礼貌的言论在他听来，其实就和平常人说话没有两样。
    ——人类，果然是进化史上的奇迹，真是十分强大的生物啊……
    [你的画展是在这周末对吧……？]
    男人的话一出口，古誉皱着的眉间出现了一个隐隐的川字。
    [你这个……食言而肥的家伙！]其实他说话的语调并没有升高多少，但是比起平时来已经可以算是高扬了不少的尾音依然显示出了此时他内心的愤怒。
    因为对方那句话背后的含义明显就是：他来不了了。
    ——这周末，是他的第一次个人画展。有不少老资历的画家届时也会到现场来。不过说实话，对古誉来说他们来不来根本就没有多大关系。最重要的，是那个人。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作品要被那个人看了，他就会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似乎连手掌心都会冒出汗来。这种略显幼稚的紧张感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了，这让古誉苦笑的同时心里也是不免有些感叹——原来自己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嘛……但是还是有哪里不太一样了。以前紧张他会胃疼，现在却是紧张归紧张，紧张过了也就算了。只是心里却从一开始装作若无其事的邀请，到后来得到男人爽快应允的第一秒中起，就已经开始期待了。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给男人发去简讯的那一天是四月十五日，而今天，是五月十五日——啊，原来那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这意味着：他期待了整整一个月，并且为此日夜拼搏每天睡不到四小时了整整一个月。
    画展并不是只要有作品就可以的。负担创作工作是他的本职，随后安排如何布置场馆却也在他的责任范围以内。所以说，他的疲惫真的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每天只睡四小时不到……
    这对以前的他来说是绝对无法想象的。
    就连今天也不例外。在完成了最后一副画后，他浑身都透着像是被人抽光了力气的疲惫。但是，因为内心在深深的期待着，所以他的心理并不会觉得累，反而，还会觉得很快乐。
    然而——这种奇异的好心情却在刚才被全部打碎了。
    [阿誉……你生气了对不对？]对方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愤怒情绪，声音因此显得有些慌张。
    古誉握着手机一言不发，明明就是气得要死却还是不忍心去挂掉电话——他们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有联系过了。
    [你别生气、别生气……我再跟教练说说，看看可不可以请假……]
    听到这里，古誉眉间的川字竟然平复了下来。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气了，而是恰恰相反——他已经气到不想再听他说话的地步了。
    请不到假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男人已经把假期用完了。那么，他一个月三天的假期是用到了哪里去呢？古誉忍不住冷笑。肯定是用在那方面了吧！？
    [不用了。]
    说完这最后的三个字后，他干脆的挂断了电话。
    “咣！”的一声，薄薄的手机被人毫不在意地随手丢到了桌面上。和它一起躺在那里的还有许多颜料和粗细不均的毛笔，而买来时干净的桌面现在已经被各色的颜料染得再也看不出了原色。
    古誉的目光扫视了周围一圈，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被人小心翼翼靠在墙面上的近一百张画作是他一年以来的成果。山水人物，花鸟鱼虫，他无所不涉。而他最满意的，则是刚刚完成的那一幅了。那幅画花费了他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这一个月以来除去所有必要的杂事以外，他就只画了这么一幅画——这对他来说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因为他最大的才能，就是可以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一幅画，而画依然很有灵性，让人一看就禁不住会被它所打动。
    他站起身来走到那幅画前，纤长的有些脏掉的手指轻轻地抚触着纸张的表面。粗糙的感觉从指尖传来，而心里的柔软却是无法言语的。
    忽然，他粗鲁地捏着纸张的一角，似乎是想要就此把它给撕碎了。可才要张开手掌去抓时，他又停住了。
    还是觉得舍不得……
    向来不擅于表达情绪的脸上一般都只有两个表情：皱眉和不皱眉。而此时，他却咬着自己的下唇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痛苦一样。
    事实上，他确实觉得很痛苦。
    一直支撑着自己的期望落空了，积累了一个月的疲惫就有如洪水猛兽一般朝他恶扑而来。
    古誉坐到了地上，修长的腿胡乱的叠在一起也不管自己屁股底下坐的是哪里，脏还是不脏。如果此时有人看见了他的这副样子估计会被吓一大跳，因为在他们的眼中，古誉是个向来注重仪表注重得十分厉害的人。如果忽略他手上沾到的颜料痕迹的话，根本就没有人会把他和画家这个艺术性的职业联系在一起。他们只会往医生，或者律师这一类严于律己的专业性极高的职业上去猜想。
    是的，他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十分像精英分子的男人。但现实却是：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画家，而且，画的还是让人感觉老气横秋的国画。
    那个混蛋……
    即使生理已经十分疲惫，心理也很累，但是他还是会忍不住想骂人。
    刚才他还真想就这么在电话里告诉那个家伙自己有多么的期待他的到来，而为了他，自己又是做了多少的准备。
    甚至还为他……
    想到这里，古誉觉得心中的苦涩就像是泉水一般不断涌出。他难受地揪着胸前的衣服，似乎只要这么做就可以抑制住内心的苦楚了。
    随后，他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告诉了他又能怎样呢？
    对方并没有立场一定要来——他们，只不过是朋友而已。
    ……顶多，就是铁哥们儿，死党，好兄弟——撑死了，也还是没有超过“朋友”的界限。
    古誉的嘴角泛起了一抹格外苦涩的笑意。
    为什么自己谁都不爱偏偏就爱上了那个家伙呢？女朋友也交过不少，但是，一遇见那个家伙以后，女性似乎就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所有的颜色都变成了那个人的背景。
    所有的事物都变成了那个人的陪衬。
    爱情这东西，就是这么的没有道理。
    好几次古誉都痛下决心，一定要让那个人离开自己的生活。为此他在即将毕业的前一年故意从校宿舍搬出去，甚至连手机的号码都换了，为的就是彻底远离那个人。
    可命运似乎是铁了心要捉弄他，无论他如何躲避，那个人就是会出现在自己的身旁。而和那个人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她。
    古誉表面上若无其事，背地里却是恨得要命：就知道这些女人当初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为了他！被人告白时他还在奇怪呢，自己长得又不是特别出色，虽然身高很高，但是肌肉并不结实。脸也长得不好看，只能算中等偏上而已，性格还不怎么开朗。而这样的自己一旦放在了那个人的旁边，是人都会选他而不是自己的不是么？
    那个人……就像是太阳一般，总是闪着光辉，散发着温暖。
    古誉微眯着眼，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
    那个人热情开朗，性格豪爽，虽然爱恨分明有时候却也老好人得可怕。身材高挑健硕，眉眼气宇轩昂。总而言之，他是个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都够得上好男人标准的家伙。
    再加上对方早在高中时期就加入了国青，大学时更是代替国家出征比赛，赢得了不错的成绩。如今，对方的名声其实比自己还要大——足球界引人注目的新星，无论本国的足球水平有多糟糕，依然不妨碍他个人的出挑。
    而他本人对足球的热爱也常常让古誉不得不为之叹服。因为他从来都不觉得有什么事情值得自己全情投入。
    足球……训练……
    果然还是觉得好烦。
    平时古誉就对这两个词没有好感，而今天更是如此。
    他慢慢地站起身来，有些心不在焉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拖拉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画室。
    “啪”的一声，空旷的室内一个月以来第一次早早归于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