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凤翔看到眼前安静躺着的男人着实吓了一大跳，头骨裂了个缝，红白相间的粘稠液体还在汩汩的往外渗，双腿从膝盖处截断血肉模糊，估计是直接被车轮子轧过去的。浑身是血看不出原本的风华绝代。
    这就是我们校长？以往的戾气都哪里去了？那股子强势的霸道哪去了？
    他狐疑地扭头看向小周。
    “成哥！人刚进手术室就断气了，抢救无效！”小周回视过去静静地说。
    成凤翔觉得这一切是多么的不可置信，上午眼前这人还坐在老板椅上含笑听着一众领导给他们训话，这才不过半日的功夫人就没了！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他难以想象换做自己面目全非地躺在这里会是什么情况，虽然他也不那么在乎外表，不那么在乎是不是可以活到很久，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而活着都不知道。但突然面对死亡对他的冲击还是很大的。如果校长没有出现帮他挡一下，那么……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叫成凤翔的人，再没有，他满脑子都是这个可怕的想法。
    只是——只是现在世上再没有的是一个叫李承煜的人……
    晚上，成凤翔做了个梦，他梦到自己正跟黄丫头们调笑呢，突然大家都挺恐惧地看着他，还带着点担心和可怜。
    丫头！怎么了？他问。
    没有人回答他，只是恐惧的看着他，顺着黄丫头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大腿，他知道那是自己大二那年突然瘦下来后皮肤失去弹性留下来的几条肥胖纹。可是现在，原本细小的几条纹路在迅速扩大，并且不断增多，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
    然后他就看见，从腿根处肉开始腐烂，慢慢往下。恐惧和惊疑甚至让他想不到为什么好好的在办公室坐着会出现这种情况，而且他明明穿着裤子为什么黄丫头他们也可以看的这么清楚。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画面切换，他躺在太平间的简易床上，爸爸妈妈趴在身边嚎啕大哭。甚至还看到邻居老刘头的孙女小桂花也在，还跟医院的小朋友玩呢。
    他还在想，妈，我没事，你不要哭的那么难看，好像我死了一样！
    叮！脑子一闪念，这句话好熟悉，我跟谁说过？想不起来了，脑子里就剩我死了已经。我死了，我死了……
    身体开始膨胀，像头圆滚滚的猪，然后就像之前一样开始腐烂，分不清是从上到下还是从下到上。肉一块一块地掉。
    从脚趾到头发都冰冰凉凉的，心也是凉的，就是那种‘拔凉拔凉’。
    妈妈把白布拉起盖上他的头，他觉得对不起二老，自己死了一了百了留下二老来承受这一切。
    一个女孩扶着妈妈走出去，扭头朝这边看了一眼，两人互相安慰着走远了。
    也就那么一眼，他看到了，是芊芊——那个跟自己相亲的姑娘。
    妈妈在芊芊的安慰下开始还悲恸无可附加但慢慢的眉头展开了，跟亲戚们说笑，一边还逗着芊芊。
    妈！芊芊不还不是你儿媳妇呢吗？你对她那么好做什么！你还对他笑，在你儿子刚死的时候。妈！
    他觉得自己是不被需要的，身体死了，不久之后存在别人脑中对他的回忆也会死去。因为，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没有人会延续失去他的这份悲恸，或许会偶尔想起他，但渐渐的连偶尔都不会有。
    莫大的恐慌感翻腾而来，一波强过一波。
    黑暗中成凤翔猛地坐起来，迷蒙着眼看眼前的摆设，花了好半天才确信自己是呆在学校的教师宿舍里。
    脑中的恐慌感那么真实，一瞬间他无法判断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蜷蜷小指头，恩，还可以动，食指伸进嘴里触到冰冰凉凉的舌头吓了一大跳。
    这么活着到底为了什么？成凤翔问自己。
    没有开灯，摸出一支烟，啪嗒，火机点着。
    “成老师，麻烦也给我一支。”沉沉的声音突然从床边传来。
    成凤翔扭头一看，床头柜边上靠着一个阴影，月光打上去显出脸来，刚巧这张脸正在看着他，无比专注。
    原来还在梦里，成老师这样想，也不怪他会这样想，白天本该死掉的人现在正惬意地靠着床头柜看着他，任谁也会这么想的，偏偏刚巧做了那样一个梦。
    “在你头顶上自己拿！”为什么在梦里也会这么恐惧？明明已经死了心脏怎么跳这么快！
    “你没看我腿断了吗？够不到。”
    成凤翔闻言低头一瞅，一双腿从膝盖处血肉模糊……
    “啊——！鬼啊！啊啊啊啊啊！救，救命！……”
    当晚该校男生宿舍大楼的一角传出这么一声尖锐嚎叫。扰了不少清梦。
    砰砰砰！有人敲门。
    “成老师！成老师！怎么了？开门！”
    “许老师！许老师救我！”
    成凤翔手脚并用地爬到床尾，盯着床边的那团黑影唯恐他趁自己一个不留神扑上来。
    “不用费劲了，别人看不到我。”那黑影娓娓地说。
    “啊——————！”什么也不管了猛地跳下床死命朝门口奔去。
    “成老师！怎么了开开门！”
    黑影看着手忙脚乱的成凤翔不屑地嗤了一声。
    成凤翔不敢往后看，只想着赶快开门开门，越急越开不开，豆大的汗珠滴下来。
    “成老师？”
    门开了，成凤翔唰地扑上去死命抱着许锐不撒手。
    这许锐正通宵赶论文，突然听到隔壁传来杀猪一样的嚎叫，穿个大裤衩子就跑过去。在门口被成凤翔抱了半天才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成老师怎么吓成这样？”
    “鬼！屋子里有鬼！”
    “鬼？哪里有，带我去看看！”许锐想推开成凤翔往里走。
    “喏！床头柜边上，那不。”成凤翔也觉得两个大男人这样抱着挺怪异，就撒开手让许锐进去。
    许锐进来了，果然，什么也没有。
    成凤翔进来一看，“他、他、他、他明明还在……”看到仍在原位的李承煜似乎对他妖冶的那么一笑，刷！也不顾许锐了拔腿就往隔壁房间跑。
    当晚在隔壁许锐房里窝了一夜。
    其实他不知道，当他正抱着许锐的枕头睡的甜的时候，那团黑影在地上爬着，慢慢穿过墙壁，靠在许锐赶论文的桌子边看着他。
    第二天学生们显得异常生龙活虎，咋地了？
    其实校长意外丧生对学校而言或许是个大事，怎么个大法暂且不说。但是对于天天被学习考试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学生而言，换不换校长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换不换都一样被管制。所以校长李承煜的死在校园里并没有掀起多大风波。反而成凤翔倒成了他们课前课后的谈资。就因为昨个晚上他那声见鬼般的嚎叫，其实他是真见鬼了。
    “成老师！昨晚上干嘛呢？叫那么大声，直叫鬼啊鬼啊！哈哈哈！”刚走近教学楼语文课代表陈浩就追上来一边嬉笑一边锤锤他的肩膀，显然是笑的喘不过来气儿，没一会后面呼呼啦啦跟上来一群。
    成凤翔心里正憋闷呢，对他们的调笑视若不见，心想着，小样儿！你就笑吧，等着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暗自把昨儿开会的事儿在心里做了一通安排，陈浩首当其冲怕是逃不掉了。
    办公室一众人又是一通猛乐，成凤翔怎么算也是个老男人了被吓成那样能不笑掉人的大牙么！
    “我吓成哪样了？至于么！”成凤翔一脸苦相很不甘心地问。
    黄丫头捏着自来水笔转来转去，笑的春花烂漫，“也没咋样，就是大半夜里一声尖叫吵醒了不该吵醒的人而已！哈哈哈哈！”
    “顺便不该吓得不敢回屋跑到某人床上挤一晚上！唔！”李丽憋笑憋的快内伤，头埋在臂弯里肩膀颤啊颤的，不敢抬头大声笑的结果，一下子咬了舌头。
    “李丽！你堂兄死了你咋一点都不伤心呢！”成凤翔牙恨地直痒痒。
    “我为什么要伤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李丽抬起头看他，一脸理所当然。
    “复杂的家庭。”成凤翔很无奈地丢下一句话夹着书本上课去了。心里想着中午非要去把许锐那个八卦男给揪出来。
    看他跨出办公室李丽隐了笑意，若有所思。
    不能否认，咱成老师魅力还是挺大的，大步走进教室把书往讲台上一摔，手撑着桌子头也不抬，刷！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恩，不错！反应挺快，刚不是还七嘴八舌聊地起劲嘛，这会儿怎么不说了？小兔崽子们！我看你们得瑟到什么时候！
    “学校决定每班抽取几个学生去参加专科竞赛，这事儿我想大家也听说了，拿到前三名奖项高考可以加分，甚至有机会取得重点大学的保送名额。”
    “至于派谁去，我们按比赛的形式来选，最后胜出的几名同学去参赛。当然，为公平起见，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们班语文课代表陈浩，全权代理！”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成凤翔抬头看向陈浩挑衅的一笑。
    对陈浩而言，成凤翔这一笑分明是阴惨惨地，看得人汗毛倒竖。
    看陈浩吃瘪成凤翔心里暗爽，“好了，同学们，现在我们开始上课！”
    “昨儿我们讲到哪来着？”成凤翔趴在讲台上刷刷刷翻书，一瞥眼。
    李承煜靠坐在门边上看着教室，还是一脸血污还是那一双血肉模糊的腿，那神情就像在听一堂公开课。
    镇定，镇定！现在在上课，底下坐着七十多号学生，一定要镇定！你看到的都是幻觉……幻觉……
    成凤翔一系列的心理建设在李承煜拖着断腿往讲台上爬的时候瞬间飞到九霄云外。
    啊——！“啊啊啊啊！”
    成凤翔很没骨气地跑了，从后门。丢下一帮不明所以的学生。可以想象不久之后成凤翔大名肯定出现在该校趣闻轶事排行榜第一位。
    要说昨晚上的事儿可以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许锐不是没看到他么。可今天这算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么多人在却只有自己看到了！
    心里想着，成凤翔，他救了你，你不能怕他！他搞成这样完全是因为你！停下来，跟他说清楚，让他不要再缠你！
    腿上却越跑越快。正在上课期间校园里冷冷清清，这让成凤翔心里更怕，早知道呆在教室里还安全些，鬼怕人多啊！一转头朝操场跑去。
    操场上有几个班在上体育课，前面一群女生围在一起叽叽喳喳，成凤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抱住附近一棵老树喘息。
    “成老师，不用再跑了，没用的！”沉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成凤翔哆嗦着手扭过头去，“为什么？”看着那张俊郎的脸此时满是粘稠的血。
    “为什么贴着我不放！我知道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可我以后每天三炷香成不，给你烧纸钱，再不济……”再不济你要我给你偿命我给你便是了，不带这么吓人的，我……
    李承煜嗤笑一声，也径自找一棵树爬过去靠着。
    成凤翔就是看他爬来爬去的消受不了，原本多风流倜傥一人儿现在沦落到这副样子，跟贞子似的。
    李承煜调整好坐姿说，“就你现在这样子也别去上课了，我们谈谈吧。”
    成凤翔看他的样子也没什么恶意，毕竟是自己认识的人。
    稳稳心神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烟点上，想了想给李承煜也递上一支。李承煜接了。靠近他的时候不自觉从背后生出一股寒气。
    “我以为你会骂我在校园里抽烟。”成凤翔无奈地扯着嘴皮子笑笑，光天化日之下跟一个鬼谈话还真是勉强。
    “现在这个学校已经不归我管了！”
    李承煜看着远处球场上进行得热火朝天的球赛。
    “昨天，谢谢你！”成凤翔看着他的侧脸，好半天吐出一句话。
    “偶然而已，用不着谢！”李承煜没有回头，继续着自己的思绪，语气毫不在意。
    围在一起的几个女生打闹着走开了，相较于远处的嘈杂这里显地愈发安静。
    “那……”成凤翔把掐了烟头捏在手里。
    “我死的时候你怨念太深束缚了我的魂魄，在这七七四十九天里我必须呆在你身边。”李承煜打断他的话吐出一口烟圈幽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