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天空上飘着细细的雪，柔柔的，轻轻的飘落而下，将树木屋顶装饰成银装素裹的模样。
    脚下皑皑积雪没过鞋子，即便鞋内有着厚厚的暖棉，仍是有丝丝冷气从脚下钻了进来，顺着身体血液，一点点侵入心脏。
    邬国的冬天，真真比宁国要冷的紧。
    “公主！”有女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在这祁王府中，也只有她一个人一直用着以前的称呼。
    那一袭纤细身影自后面走了近来，褐色短袄下，依旧是她所钟爱的碧色。她手上撑着一把浅色纸伞，伞面在头顶绽开云色亭盖，将雪花都拦在了上面。
    “公主又一个人跑了出来，这伞也不带的，要是得了风寒怎么办？”
    听她语气里的担忧，霍堪怜侧脸微微一笑，“萱姐姐，这雪这么小，我哪这么容易生病。屋子里闷得慌，还不让我出来透透气呢。”
    碧萱一边听她说话，一边用另一只手拂掉她肩头和头发上落着的雪片，袖口处隐隐现出一圈碧色。听得霍堪怜这般说，忍不住提醒道，“公主上次淋了雨后病成那般，难不成就忘了呢。”
    一句话，那个夏夜的瓢泼大雨便“刷”地冲进了脑中，这一转眼，竟是炎热不再，酷寒袭来。
    她到邬国已有两个月了，加上路上的大半个月，宁国已经慢慢从生活中抽离了去，只有些微渺的情感，还在血液里流淌。
    而在这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里，宁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先是十一月的第一场雪里，已经完全丧失行动能力的元和帝终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他的惦念，他的遗憾，都随着那场雪静静掩埋在了地下。这叱咤二十多年的一代帝王，在生命弥留的最后一刻，只一口一口唤着一个名字，用尽毕生的柔情，直到再也开不了口。
    他唤的那两个字，是一个女子的闺名，也是他一生最大的爱和悔恨。
    在宁国新帝的信函上，未说出那两个字，但霍堪怜已然知道，却亦不知是该恨还是该感到欣慰。
    而这宁国新帝——当日元和帝驾崩，举国哀丧，太子霍寂旸也顺其自然继承了皇位，登基为帝，这宁国新帝便就是霍寂旸。
    霍寂旸登基后，先是改年号为承明，有顺继元和帝明治国家的意义，之后在宁国内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将朝上因元和帝驾崩而蠢蠢欲动的势力强势镇压下来，加上丞相覃穆几人的协助，倒也将政权掌握在了手中。再后来，他便往邬国发了一道旨意，追封宁国五公主、邬国祁王妃霍堪怜为安和长公主，甚至还在两国交界处专门划分一块富庶之地，作为新帝恩赐赠与她。
    或而在他人看来，霍寂旸所做的一切，表现出来的是对这妹妹的疼爱。然霍堪怜自己却清楚，他这么做，一是为自己有个凭靠，若在邬国有了万一，而霍寂旸又不能保她回国的话，至少她自己还有一地可去；而另一方面——她淡淡看了身边女子一眼，当然便是因为碧萱跟着她到了邬国。
    说来，当初出嫁之时，她是想将碧萱留在宁国，呆在霍寂旸身边，而不必跟着她来这异国他乡，饱尝思念。可碧萱竟然死活都不同意，反倒铁了心要跟来，甚至连霍寂旸都没能说动她。故而，在华音阁所有人中，就只有这最该留在宁国的碧萱随她嫁了过来。
    一路之上，霍堪怜多次问起原因，都被碧萱给搪塞过去了。直到肖旷将她们安全送至邬国边界时，碧萱才轻轻说了这样一番话。
    她说，他有他的帝王霸业，她不想做他身后百花丛中一朵，只在回头时眷顾一眼。
    不该，不留，便不难受。
    宁愿想念，不愿生厌。
    寒风瑟瑟自脖颈空隙中袭了进来，霍堪怜缩了缩脖子，将思绪拉了回来，“萱姐姐说的是，我们回屋吧。”
    “嗯。”碧萱撑着伞，随着她的步子往屋里走去。漫天雪花在她们身后打着旋儿，散开后轻飘飘落在刚刚站立的地方。
    “王妃。”
    两人一路往寝房走去，路上婢女看见霍堪怜均是礼貌见礼，霍堪怜笑着应答，而后转回了房中。
    屋内被烘的暖暖的，霍堪怜脱下身上白色貂裘，露出里面的浅色衣裳，然后走至再床边坐下，红色的床纱被悬挂在两旁的玉钩上，身下的被褥高枕都是同色的喜红，整个房间的布置摆设至她住进来后就没变过，即便已过了两个月，仍是她刚来时的新房模样。
    银鎏金炉里燃着袅袅香料，却不腻人，只是清淡淡的香气。霍堪怜伸手揉了揉冻红了的脸颊，看着碧萱熟练的朝香炉里扔进一块香料，又给她沏了一杯热茶，放进了霍堪怜的手中。
    霍堪怜将杯子在手里转了转，低着头，热热雾气模糊了她的表情，“是又有来信了么？”
    碧萱微愣，而后笑着问道，“公主怎么知道？”
    “三天一封，算来今天距上封信已是第三天了。”
    她嫁到邬国来的两个月里，东方祁一直呆在边境，未曾回来过。那边战事依旧焦灼着，但至少不再是连连吃着败仗，而是慢慢偏转了战局。而作为将领的东方祁除了时时向朝廷报上军情，也不忘每隔三日，便托人往王府里送去一封家书。
    这家书，自然是写给霍堪怜的。
    霍堪怜从没回过一封，然东方祁也不介意，只每三日一封信来，报着平安，真是将她当做了在家中翘首以盼的妻子。
    可惜，她不是。
    碧萱将压在桌上的信拿了过来，霍堪怜接过后一字一字的认真看完，之后将信又递回给碧萱，“还是放在那儿吧。”
    碧萱接了心，迟疑了下，问道，“仍是不回么？”
    霍堪怜笑了笑，点了下头。碧萱心里微叹了口气，拉过旁边一个漆木盒子，将信平平整整的放了进去，那里，已经堆叠了二十来封了。
    霍堪怜把刚刚放到一旁的茶杯复又端起，忽然听见管家在外面通报，“王妃，宣华郡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