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旷微红了脸，不由打哈哈道：“黄酒却是我借花献佛，这谭记老字号也是我记差了。成日里在江湖奔忙着，各种各样繁杂的事情扰得人头疼。我一时疏忽大意，忘了君卿你的一两句话，你可千万莫要责怪。这次我可是记清了，南巷子里的章记。下回再去定州，一定不会带错，哈哈……”
    说着，沐云旷又从衣袖里摸出一个锦盒递给尚君卿，“去年潮河下流发水患，我前去帮忙救助灾民，手中一时缺了银钱，从你这里拿了一块翡翠挂件去应急，后来也没还你。正月，我路过珑城，想起了这件事，珑城又正好盛产玉矿，我就去了几家店看了看，选了这个腰佩。虽然不及你的翡翠坠子珍贵，到底也算我一番心意，你看看可还中意？”
    尚君卿打开盒子，一块莹白秀玉映入眼帘，入手温润、雕刻细腻，刻得并非是什么吉祥如意、招财进宝的图案，却是南极仙翁、长命百岁。
    “还算有些眼光。这雕工一看便知出自珑城聚钰堂。只是……如你这般的弟子，在弈虚玄华的月俸至多不过２０银贝，这坠子却少说也值６０银贝，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可别告诉我，你攒了三个月的月俸一点也没花。”尚君卿握着坠子，眼望沐云旷，等待他的回答。
    “没，没。”沐云旷摆摆手，“我一下子自然拿不出这么多钱，所以和老板商量了一下，我先付一部分，剩下的我每月领了月银，再去还给老板一部分。老板看我是弈虚玄华的弟子，又觉得我这个人人品不错，也就答应了。只是要额外付些利息罢了。如今已过了两个月，再有四个月就能全部结清。老板人还是不错的。”
    尚君卿闻言，“啪”地将玉坠拍在桌上，咬牙道：“你还真是好……好的很呢！巫衣，进来！”
    在外面守着的巫衣，听见尚君卿唤他，便推门走进了厢房，来到尚君卿近前，低首问道：“公子唤我何事？”
    尚君卿指着沐云旷对巫衣说：“你去传书给铸焰山庄在珑城的钱庄老板，叫他去聚钰堂把沐大侠的欠账给结了。”
    巫衣领了命正要退出去，却被沐云旷扯住。
    沐云旷不解道：“君卿，你这是何意？”
    尚君卿冷笑道：“外界早已传闻我尚君卿放纵奢侈。若是再让江湖中人知道，你沐大侠为了送尚某一份礼物，欠了玉器商人的账，要每月去还银钱，我的这张脸还要往哪里放？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沐云旷好言劝道：“这世上清贫之人众多，富甲一方的不过极少数。普通人家为了买一两件好些的金石玉器，都是要攒好久的银钱，才能够得上那个数目。我也算是那清贫普通之人，一时钱不够数，正常的很。再者说，并没有江湖人知晓我买这坠子是与你的，你莫要多心。最重要的是，我之前拿了你的翡翠挂件，这件算是我还你的，你若再去替我把账结了，那等于我还是欠着你。如此一来，那干脆我每月来找你还账好了。”
    尚君卿气道：“谁要你每月来还账！”
    沐云旷推着巫衣出去，打发他继续在门外守着，又回到桌边坐下，笑呵呵地道：“好了好了，莫气，莫气。这只半年时间没见，怎么尚公子的气性变得如此之大？小生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东西给你，你便收着。哪日我真的穷得叮当作响了，你想来收账，也收不到了。来来，挂上让我瞧瞧，看看这腰佩是否衬得上尚大公子。”
    尚君卿白了沐云旷一眼，到底是把这腰佩挂在了腰上。
    沐云旷瞧着觉得真是不错，说，你就挂着吧，别去了。
    尚君卿也就没有再解下来。
    两人又东拉西扯地闲聊了几句，尚君卿问道：“你们师兄弟四人一同下山，究竟所为何事？”
    沐云旷就将魉山之事说给了尚君卿。
    尚君卿听了，转了转眼睛，心思一动，说道：“我与你们同去如何？”
    沐云旷摆手道：“你去干什么？那里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万一有个山精恶鬼伤了你可怎么办。”
    尚君卿用指节轻敲了敲桌子，说：“在草色烟光呆的久了，想出去转转看看热闹。”
    沐云旷说：“什么地方不能转，什么热闹不能看？干嘛偏生往不太平的地方钻？就算你想去魉山瞧瞧，也得等这事平定了不是？”
    尚君卿叹了口气，“上个月，许大夫来过了。他说，我决计活不过二十七岁。我已经二十六了，想来是没几个月好活了。我就想趁着现在还能走动的时候再出去看看，你就不能遂了我的意？”
    沐云旷一惊，他这才发现，尚君卿的指甲上都泛起了一层青紫色。
    “不是一直吃着药的么，怎会……”沐云旷觉得嗓子有点哑。
    尚君卿嗤笑道：“我这是天生心疾，光吃那些药怎可能治好？这些年来，大夫开的草药也好，还是你和你师父送来的丹药也好，都不过是替我续命而已。拖到今日，情况严重到这些续命药也不再管用了，可不就是该死了吗？”
    沐云旷听着刺耳，说：“你别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尚君卿摇头，“人都快死了，还管什么吉利不吉利。我不与你争这个。我就是要跟你一同去魉山。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都去定了。你让我等事情平定了再去，可是谁又知道我能否活的到那时？与其呆在草色烟光算着日子等死，不如现下多出去走走看看，也省得将来遗憾。”
    沐云旷知道，他应该让尚君卿留在草色烟光，绝对不能让尚君卿跟着他们去魉山，尤其是在这种情形下。弈虚玄华与铸焰山庄本已不睦，尚君卿此一去，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两大门派只会更生事端。可他再也开不了口拒绝，他怕尚君卿遗憾，也怕自己遗憾。如若将尚君卿留下，他日，自己回返而来，如果面对的只剩下一座孤坟，叫他如何面对？如何不遗憾？
    他自幼便与尚君卿相识，经常往返于弈虚玄华和草色烟光给尚君卿送药。他知道尚君卿的心疾治不好，可他从来没想过尚君卿的死亡。他总觉得尚君卿会活很久很久，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尚君卿也不会死。于是他就这样一直给尚君卿去送药，跟尚君卿讲笑话，逗尚君卿开心，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一直会持续下去。可如今尚君卿突然将死亡的话题摆在了他眼前，他觉得有点不知所措，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忽然想起了他小时候，住在后山的一只猫咪。那是一只毛色纯白，双眼颜色不一样的猫咪。不知它从何处而来，只知道它总出没于弈虚玄华的后山。那只猫咪，聪明、漂亮、高傲，他总喜欢拿着吃的去喂它。它有时会吃，还会舔舔他的手，有时却会厌恶的把他带来的东西扫在一边，还冲他张牙舞爪吓唬他。他很喜欢这只猫，觉得将来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驯化它。可是，突然有一天，天上下起了大雪。这场雪连下了三天三夜，将整座山变成了冰封的世界，他想出去找这只猫，看看它怎样了，可是师父不准他出门说是外面雪太大太危险。等雪一停，他立即跑去了后山，可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这只猫咪的踪影。后来，他终于在一个岩洞里找到了它的尸体。冰冷的，僵硬的，腐烂的尸体。那里还有当初聪明、漂亮、高傲的影子？
    没有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几点关于文章的注释：
    本文所有地名皆为虚构。
    文中众人所使用的钱币单位是这样的：草贝、石贝、铜贝、银贝、金锞
    换算关系是：１０草贝＝１石贝、１０石贝＝１铜贝、１０铜贝＝１银贝、１００银贝＝１金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