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隐隐于朝:诗人张籍的四个官场片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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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一个秋日里,心情压抑的张籍感受到了一阵瑟瑟的秋风。秋风卷起落叶,让张籍不禁想起了故乡,想起了同是苏州人的老前辈、晋代的张翰。张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晋书•张翰传》)。张籍祖籍的苏州就是张翰的故乡吴郡,两人都在中原为官,都对官场心生退意,都“见秋风起”而思乡起来,情况是何其相似。千百年来,体制内外有多少文人骚客对张翰潇洒挂冠而去的举动羡慕不已,顺带着连苏州的莼菜羹、鲈鱼脍也名声大振。可羡慕归羡慕,极少有官场中人像张翰那样放得下,轻松离去——恰恰因为极少有人做得到,空羡慕张翰此举的人越来越多。张籍就是其中一个空羡慕难落实的后来者之一。他没能“命驾而归”,只是写了一封家书来寄托思乡之情。张籍把千言万语都写在信中,可是等交给送信人的时候又觉得有话没有说完,感紧拆开了缄上的信封再添上几句。如此反复,张籍总是有说不尽的心事,那是夹杂在思念中的寂寞、迷茫和痛苦。终于,家信寄出去了。张籍专门写了首《秋思》纪念其事:
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
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
张籍为什么不能学张翰那样轻松离去呢?因为他在令人失望的官场中还有留恋的东西,仕途、官位、俸禄和日益渺茫的报国希望,等等。朱庆馀写过《贺张水部员外拜命》,祝贺张籍官职升迁:
省中官最美,无似水曹郎。前代佳名逊,当时重姓张。
白须吟丽句,红叶吐朝阳。徒有归山意,君恩未可忘。
朱庆馀年纪轻,入仕晚于张籍,身上理想主义的色彩还比较浓,因此写出了“徒有归山意,君恩未可忘”的“主旋律”诗句。这何尝不是张籍隐藏着的心声。尽管他对现实不满,他还是抱有拨乱反正的期望,胸中忠君报国的火焰始终没有熄灭。他在等待。后人找不出张籍有过直抒忠君报国胸臆的诗句。不过从他针砭时弊、关注百姓的作品中能够看出张籍的拳拳治国心报国情。眼看国是日非,张籍写了《永嘉行》,对唐王朝的走势很悲观:
黄头鲜卑入洛阳,胡儿执戟升明堂。
晋家天子作降虏,公卿奔走如牛羊。
紫陌旌幡暗相触,家家鸡犬惊上屋。
妇人出门随乱兵,夫死眼前不敢哭。
九州诸侯自顾土,无人领兵来护主。
北人避胡多在南,南人至今能晋语。
永嘉是西晋怀帝的年号。永嘉年间,“五胡乱华”,匈奴和羯族军队屠杀、焚烧黄河中游,洛阳化为灰烬,西晋皇帝被俘、大臣遭杀戮。部分官民逃向江南,建立了东晋,史称“永嘉南渡”。张籍借此想警告世人避免西晋末年的悲剧,避免朝廷倾覆只能偏安一隅。可叹的是,唐朝最后连偏安一隅的“待遇”都没有赶上,直接被藩镇朱温推翻了。唐皇遇害,宦官群体被清洗,朝臣士人四处投奔新主子,开始了五代的百年纷争。
这是张籍在官场踌躇不前,萌发退意又无法潇洒离开的生活片断。
张籍晚年的岁月无法考证,大约知道他在830年以后逝世。历史上像张籍这样没有资格列传,蹉跎一生的文人志士很多。多数人还不如张籍幸运,张籍起码还留下了若干可资后人勾勒其生平的资料。估计张籍最可能的结局还是一边悲叹局势,一边继续踌躇犹豫,度过了晚年。
王安石评张籍的诗说:“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题张司业诗》)“艰辛”两字用来概括张籍的生平,可谓恰当。
遗憾的是,张籍的遭遇不是特例,而是中国古代多数文才出众又坚持独立人格的人的普遍人生轨迹。他们“大隐隐于朝”,仕途困顿、生活窘迫,挣扎在权力和独立人格之间,犹豫在忠君报国和挂靴而去之间,迷茫彷徨,终其一生。这不能不引起后人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