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子赤脚站在被火燎过的草地，任狸牵着他的手。脚底传来的炙热顺着裤腿涌上。眼前是被火烧过剩下的乌黑，远处依稀可见通红的火光。
    源源不断的惨叫声声听得清楚。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那些狸所谓的残忍的画面。被烧焦的残骸，七零八落的肢体散落在脚边。曾经的秀丽美景，如今只剩残垣断壁杵在那里。风夹杂着焦糊的气味胡乱的吹过他的头发，薇子捂着嘴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
    眼前的景象并不比幻境中好多少，只是黑色占据了绝大部分，少了那些刺眼的红虽说不会觉得太过恐怖，可是一想到曾经漫山遍野的绿色心里就会传来阵阵痛楚。
    薇子双拳紧握，强迫自己直视那些恶心的画面。
    “狸……只是这样么？”身体听话的停止颤抖，声音却不受控制起来。
    “……”
    旁边的男人没有答话，只是站着，薇子歪着头看他，红色的眸子被火光映的更加艳丽，飞扬的发丝缠绕着男子修长的身体，只一眼便深深的陷了进去。薇子甚至有些恐慌，他根本想不明白这样的男子为何会守在他的身边，说着什么永远之类的话。
    “或许吧……”良久，狸开口，不咸不淡三个字一带而过。
    薇子低着头，任凭四肢再次颤抖，远处映红的天渐渐退去颜色，金色的光普照大地，给这荒芜添了一笔小小的生机。如果……只是如果我踏出这一步是不是可以救一个，两个或者很多个人呢？
    “你们、没逃么？”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薇子回过头，是苏珊。她手里提着一个皮箱，水蓝色的裙子染上大片的污渍。女人右手贴在胸口，看向他们时眼里满是泪水。可是就在薇子回望她时，竟笑了出来。
    那是薇子见过最美的笑，直到很多年后还是时常想起。白皙的皮肤，绯红的脸颊，略微发紫的唇弯起细微的弧度，绝望的美丽。
    “里面、还有人么？我想去救他们。”薇子抓着女人冰凉的手大声的询问。有些失控的他早已忘记了何谓礼仪。
    “没用的，你们还是快走吧。都这个时候了，又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只不过是路过而已……”女人语气平淡，一脸轻松。可是薇子却感受到那双手在开口时瞬间的冰凉。
    她是怕的吧？很怕很怕，虽然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在这里生活了多久，可是这儿毕竟是她的家啊。那个拥有欢笑，温暖回忆的地方。
    “相信我，只要还有人我就可以救他们的，真的可以。”
    “呵呵……不用了，为了不相干的人献上自己的性命你不觉得太傻了么？那里啊，已经没有人了，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不过是尸体罢了？难不成你想看他们最后的挣扎，残喘？”女人拨开他的手，将外套的帽子扣在头上，冲薇子深鞠一躬便朝村口的地方走去。
    渐远的背影，并未疾行，风吹动女人的裙摆，金色柔和了蓝色的冰冷，却未温暖她的心。这里什么都没有了，除了那些偶尔传来的悲鸣，哭喊，什么都没有了。
    “狸……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是吧？”薇子转过身看着男子的后背小声的询问。
    “你想要我做什么呢？薇子你是不是还没有弄清自己的想法啊？不管做什么决定不是先问周围的人，而是问问自己的心，那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的心？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救他们，我不想他们死……可以么？这样可以么？”
    薇子抓着男人的手臂不停地摇晃，过度用力几乎要撕裂的程度。
    “可以，可是晚了啊，我们没有时间了……”
    晚了？没有时间了？抓着男人的手瞬间失了力气滑落下来，薇子任自己瘫软在地上，双手掩面哭了起来。不是的，这不是他要的，不是……可是，一切都晚了，狸说我们没有时间了，那么他们呢？那些人呢真的全部都死了么？
    “薇子，不要哭，你这样我只会更难过而已，不要哭，不要哭……”
    温柔的男子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背，说不要哭，不要哭。一句一字像是刺一样扎进他的神经，不停的搅动。
    “狸，你可以的是么？如果是你或许还能救出一个两个人的是么？之前你不是说过，你的能力，绝对可以的。狸求求你救救他们好么？”薇子捂着嘴一边呜咽一边诉着祈求，这是他唯一能做的，虽然对狸来说过于残忍，可是，如果是狸的话，或许可以。
    “薇子，你还不明白么？你以为我救出一两个之后他们会感谢我们么？傻瓜，他们是人类，在此时已经失去了判断力，纵使我们救了他们也得不到应有的回报，这就是人类，是我让你深深记住的画面。”很是残忍，狸比任何人都懂得这话带来的影响，只是这是他们必须走的路，所以，薇子长大吧，记住吧。
    狸的脸色很差，他安抚薇子的手突然停顿，缓缓起身站了起来。看着远处的火光，低头俯视着这个少年。“你说过你懂的，我们身上还有其他的东西牵绊着。”
    薇子一愣，轻笑一声，用哭哑的嗓音回他。“我懂的，我懂的，你不是让我斩断后路，只想着彼此么？我明白，我真的明白，可是你叫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他们和我一样都是人啊，呼吸着共同的空气，站在同一片土地上，沐浴着相同的阳光。我们是同类啊……同类……”
    “哎”狸轻声叹息，面对这样的薇子他根本无能为力，难不成要将所有的事实都告诉他？抱歉他做不到，那样太残忍了，可是……他被薇子的抽泣声搞得心烦意乱，猛地一下甩开抓住自己的手朝前走了几步。
    “薇子，太天真了，你听清那个女人说的话了么？你的同情，好意对他们来说都是多余，你救得了一个人却救不了全部，孤单活下的人失去了支柱他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如同——你！！！所以你该明白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救他们的人只有他们自己。要么站起来前进，要么自甘堕落。这就是世界，一个弱肉强食的现实。”
    是残忍，可是能怎样，从一开始能告诉他这些话的人也只有自己而已。狸别开视线不愿看少年欲哭无泪的表情。很多事他不懂却也在与他的接触中渐渐明白，那些从来没有过的感情一点点侵蚀着他冰冷的心，滚烫的气息不停地在体内穿梭，险些灼伤了他的肉体。不是没有排斥，不是没有抵抗，可是最后他却发现自己根本离不开了。他享受着与薇子在一起的时光，享受着与之四目相对时胸口的悸动。
    正如K说的，原本那个冷酷，残忍，嗜血的狸在堕落，一点点的失去了自我。可是这些他甘之若饴。
    “是么？对呀，如同我啊……”薇子|抚摸着仍旧温暖的地，将那些被烧的焦黑的枯叶攥在手里，捻成了粉末，任风将它们吹散。
    到底在做什么？现在的自己不是又像个幼稚的孩子一样么？太可笑了，刚才在屋子里说的是什么？那决心呢？真是太失败了，像是个满嘴谎话的骗子一样。
    “狸……”
    “嗯？”
    “我们走吧？去那些找你的人身边，好吧？”
    “呵……好，你说怎样就怎样。”狸理着凌乱的头发，将手伸到少年面前。
    天已大亮，太阳早已过了头顶却看不清楚。被染红的云遮住了大片的天，偶尔露出的蓝色看起来显得如此孤单。
    薇子赤脚踩过废墟，柔软的皮肤刺得生疼，甚至可以感受到血液自里面渗了出来。强忍着痛楚的少年紧握着男人的手艰难的行走，一边要看着前面的路，一边还要注意脚下的东西。都怪自己走得太急甚至忘了穿鞋，虽说从小到大受过不少的苦，可是这种经历倒是头一回。
    “唔……”难耐疼痛终是忍不住呻|吟出声。
    身边的人停住脚步回头打量着他。起初只是以为脚程太快，可是在看到少年惨白的脸时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怎么了薇子？”虽说最近事多，可是他还没忘记少年前几日大病一场的经历。
    “没、没事，不用管我继续走吧。”
    “可是你……”狸见他不肯解释便蹲下检查起来。少年白皙的脚背虽被裤脚掩去大半，可是仔细看还是能够注意的到。
    红色的血已经顺着脚趾头流了出来，有的地方甚至都凝结成血痂，夹杂着污泥枯叶，看起来煞是可怜。
    看到此景狸不得不承认他的心真的抽了一下。见男人打量着他的脚，薇子不好意思的想要后退，下一秒却被男人圈在怀中。
    “乖，让我看看。”狸抱起少年放在腿上，用手抹去脚趾上粘连的土，一道道深红色的口子便呈现在眼前。
    “既然疼，为什么不告诉我？”男人心疼的问道。
    “我觉得可以忍得。”
    “你啊，为什么老是忽略我的存在，我不是说过你可以对我任性的么？撒娇啊什么的完全都可以啊。总是一个人扛着，这样你痛苦，我也难受啊。”说着男人撕下衣服的一角包裹住他的脚，然后打结系好。
    “听着，以后不准勉强自己了知道么。”
    少年红着脸不好意思的点头，敲打着男人的肩示意将他放下。后者像是完全没有自觉，迟迟不动。
    “狸……”
    “嘘……薇子啊，好戏上演了哦……”
    确实，随着男人声音的降低，薇子也像察觉到什么一样开始紧张起来。悬挂在腕间的红色珠子不停地抖动，预示着危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