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风雨将起  第42章 梦见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8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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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以后,你我两不相欠,终此一生,只愿再不相见。
    ……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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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家。
    一辆外型极其酷炫的跑车在院子里滑出一个漂亮的甩尾,伴随着一阵充满恶作剧得逞的得意笑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动作灵活地跨出车门,边笑边大步往家门跑。这少年的发色和眸色有些奇特,不是黑色也不是亚洲人惯有的深棕,而是接近金属色泽的暗灰,一头短发发质很硬,有些毛躁的卷翘,显得他活力十足。
    “千昱!”副驾驶座的车门也打开了,里面走出的也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只是比起前者的阳光活泼后者就要文静多了,黑色短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眼瞳的颜色是浅浅的蜂蜜色,给人一种温柔乖巧的感觉。
    “你这样实在太危险了,我看还是告诉父亲的好。”蜜色眼瞳的少年摇了摇头,神色悠然中带着些许狡黠,“这样一来你好不容易到手的车恐怕就要没了,不过也好,安全。”
    “喂喂喂,怎么可以这样!阿云实在太狡猾了!”已经快跑进门的少年气得跳起来,“才不要,我开车的次数从来没有超出父亲的规定,而且也没有上路开,我只是过把瘾而已!”
    “这就不是我需要担心的喽。”
    这两个少年是君家第七代后辈,灰头发的叫君千昱,而那个有蜂蜜色眼瞳的少年则叫君凌云,两人今年已满十五岁,看起来稳重的君凌云倒比君千昱小两个月,如今都在五家联合建立的银华学院就读。银华实行封闭寄宿管理,只有周末回家,今天又正好是月末,两人按老规矩回老宅用饭。
    打打闹闹了一阵,两人并肩进门,熟门熟路地各自回房洗澡换下一身学院制服,等他们清清爽爽地靠坐上沙发上时,钟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五点,天空逐渐暗沉,饭菜的香气也从厨房飘来。这时,窗外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
    “哇哦,是三叔吗,我还想磨他带我去刃部呢。”君千昱顿时从沙发上蹦起来,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神色,“上次被他推脱过去,这回怎么说我也要去!”
    “不,听声音不像。”君凌云侧着头仔细听着。
    “不管了,我出去看看!”
    君凌云无奈地看着他飞奔而去的背影,叹气道,“到底谁是哥哥啊,等等……如果是夜叔的话……他会不会?”
    少年眼神突然一冷,继而文文静静地笑起来,起身也跟了上去。
    黑色轿车停在那辆酷炫到夸张地步的跑车的旁边,副驾驶座的人刚露出半个身子,跑过来的君千昱一见那身影就变了神色,他身后跟上来的君凌云抿了抿唇,笑意温和地道,“夜叔,还有……阿溟,好久不见。”
    “是你们啊,进去说。”君镜夜浅笑着招呼道,又拉过君沧溟,“你别傻站在这儿。”
    君千昱磨磨蹭蹭地走在后面,压低声音在君凌云耳边道,“哎哟,夜叔居然把他给带来了,这不是让大家都不舒服嘛,我真不想看到他那张丧气脸,每次都阴阴地看着我,好像我欠了他什么似的!”
    “你管住好你的嘴。”君凌云瞪了他一眼。
    两拨人一前一后隔着十来米,对魔类来说根本不算距离,两兄弟的话一字不漏全落入君沧溟耳里。实话说,也许正主觉得他的几个哥哥都是心机深重的傲慢家伙,不过在君沧溟看来,他们顶多算有点心机手段的小孩子,年幼生嫩得不像话。要知道魔类早熟,脱离幼生期(提示:魔类成长分个六阶段,幼生期,指幼年魔类生长最快也最脆弱的一段时期,等同人类的婴幼儿期;幼年期,大概等同人类学龄到十三四岁的少年时代;成长期,成年前那段时间;成年期,顾名思义;巅峰期,同理;衰退期,同理。另,成长时间因实力而异。)的小家伙就具备基本自保能力,冠名礼后就可以单独过了。像伊溟寒九岁时就因为药剂、符文拿到高级资格证作为学院生参与过域战,直面战场厮杀血腥,十二岁正式以战将身份参战,单人攻入云中城、将圣堂金阳旗一刀斩落,也因此战裂土封王奠定杀生之名,何等威风霸气!对这些‘普通人类’自然格外看不上眼,如果要他像正主一样反唇相讥……多掉价啊!
    君镜夜只是普通人类,没有君沧溟那么敏锐的五感,但也隐约听见了身后两人的嘀嘀咕咕,面上的笑意淡薄了些。几人进门后,气氛一直十分冷凝,等君冷邪从书房里出来,五人在长餐桌依次落座,晚饭便开始了。
    因为君冷邪并未结婚,所以君家没有家主夫人,当然也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嫡长子,正式由本部认可的嫡系后辈有四人,论起性格只能说南辕北辙。最年长的君逸风身份非常特殊,众所周知君家的稳定盟友是同为五家的玛莎拉蒂,而君大少的母亲正是玛莎拉蒂上代嫡女、如今以彪悍闻名五家的大夫人,可以说他就是连接两家的纽带。君逸风今年满十六岁,性格冷静沉稳,一双亚麻色的眸子与母亲一模一样,虽然他的天赋在人才辈出的五大家族里说不上特别出色,但那份以大局为重的胸襟和长子身份让他成为君家本部一致默认的下任继承人。排行第二的君千昱和第三的君凌云其实并非家主骨血,而是家主已故的兄长君少安所出,自幼过继在名下,这两个少年一个性子跳脱不受拘束,另一个却心思过于细腻深沉,实在不像是亲兄弟。而排行第四的君沧溟,之前提过的评价不做赘述,如今五家对他的印象大同小异,那便是——表里不一、极擅隐忍、图谋甚深!随着逐日将他禁忌的血统揭露,望月苍渊的负面名声可能会进一步扩散。
    “阿月说他有事,这次就不来了。”君镜夜对君冷邪解释道,“离钰前段时间跟我说过这段时间全力准备银华的特测,恐怕近几个月都不会有空。”
    君冷邪点点头,“能收到特测资格证是离钰的本事,让阿月注意一点,不要整天对孩子不上心。”
    “下次去刃部我会说的。”
    “三叔不来啊。”君千昱发出失望的叹息,一张脸顿时苦闷起来,随即又扭扭捏捏地看着君冷邪,“父亲啊……我真的好想去刃部看看,你说成不成?”
    “胡闹。”君冷邪淡淡地斥道,却没有责备的意思,“你三叔不答应自然有他的意思,你就不要闹腾了。”
    “哎。”君千昱应道,一会儿却又把视线放在君沧溟身上,眼底翻涌着不服气,“阿溟,听说你混进了刃部,跟我说说你是耍了什么手段才让他们接受你,我就不信了,连你都能进的地方我就不能进!”
    因为君家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下达最高等级的封锁令,君沧溟经历的事情被最大限度的掩盖,像君千昱之流尚未担任职务的未成年后辈能了解一点皮毛就很不错了。因此君千昱还敢用这种漫不经心的口气和君沧溟说话,在他们眼里,君沧溟还是那个阴郁孤僻防备所有人的‘废物弟弟’。
    君沧溟放下筷子,只这么一个轻柔细微的动作,却仿佛有什么东西自他身上升腾而起,弥漫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没办法,君沧溟不屑于与小孩子计较,但正主在乎,那个少年残缺的意志因对方刚才那点儿轻蔑态度在他心里疯狂叫喊,搅得他心情直线下降。
    罢了,就当逗小孩子嘛。
    “你……你做什么?”君千昱本能地觉得不对劲,却见对面的少年已经抬起头来,灯光下他一张面容素白近乎透明,发与眉漆黑如墨,陌生的冷漠流淌在眼角眉梢,竟是凌厉如刀锋。
    “不要这样叫我。”少年轻轻地说,“被讨厌的家伙一口一个阿溟,我真是非常的不高兴啊,你说该怎么办呢?”
    君千昱似是被这出乎意料的话语噎到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也不是什么大事,四弟就不要计较了。”君凌云温温和和打圆场。
    “不好。”黑发少年干脆地说,“君千昱,你当时是怎么对我说来着,哦对了,你说——不过就是个母不详的私生子,也配当我弟弟——对吧?那么我现在也回你一句,就你这么个东西,也配喊我的名字?”
    “你!”君千昱怒目圆睁。
    君千昱不是个会恶意欺负弟弟的恶少,他只是生在五家圈子里,来往的朋友都出身不凡,所以对私生子很反感,但他的行动也仅限于言语上的打击,还没有到私下动手的地步。但偏偏正主又是个内心敏感的孩子,一次两次的示好被冷冰冰地拒绝外加讥讽,每每五家聚会被冷落被嘲笑哥哥却袖手旁观……这种冷处理比暴力更让他痛苦。
    在这种事上伊溟寒就要聪明理性得多,当年他暴露出水系灵修天赋,丹枫伊家第一次正眼看他,嫌弃他母亲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家主的女人’,强迫他寄在家主宠姬名下,顶替那女人早夭的儿子成为伊家三子。当他第一次穿着崭新的衣服走进伊家大门,那些兄弟们也是这样对待他的,甚至说的更难听,动手也是常有的。可伊溟寒他很快就利用自己与生俱来的对他人情绪的掌控力,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各位兄弟之间,挑拨离间他们的关系,让自己避开风暴。如果不是后来伊家本家的大人物来这里游玩还一眼看中他(提示:养成),他绝不会落到被放逐深渊那么惨的下场。
    “你什么?”君沧溟声音轻柔缓慢,他毕竟做了快十年域主继承人,十二岁后就视上战场如家常便饭,只单单这么一句话,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缭绕着血液的腥甜。
    十万大山黑暗妖族何等凶恶,无尽之海人鱼部落何等残暴,光辉圣堂白翼使徒何等高傲,可他们在提及炼狱领的领主,除了彻骨的痛恨以外,何尝没有发自内心的畏惧?以致到后来,大部分人都不再以炼狱领主或七杀统领代指他,而是直接称呼他的封号。
    杀、生、王。
    “说啊。”
    灯光使房间明亮如白昼,然而那光线在少年身上却仿佛被吞噬了一般,没有灵力波动,没有精神震慑,甚至没有领主级王者的血统威压,君沧溟仅仅是漫不经心地显露是一丝丝恶意,直面他的君千昱已经无法承受了,这个少年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死亡的压迫,身体仿佛被无形的手掌攥紧,连空气都无法涌入胸腔。
    “阿溟。”低沉的男声响起,似乎驱散了空气里令人发疯的死亡气息,主座上的男人将目光投向少年,眉头微皱。
    “这个不好玩。”君冷邪的语气很温和,“安静点。”
    这句话无论怎么看都不是责备,其中的无奈之意令君沧溟一时间有些发怔,他下意识抬头望去,却见对方依然看着他,那双像极了他师父的凤眼温和而毫无攻击性。似乎从第一次见面时就是这样,他在这个人眼里永远找不到冰冷和恶意,每每与这双眼对视,他都仿佛看见一个十年前的魔冥域主。仿佛……时间回拨了十年,他还是那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领主,而师父也是昔日温柔如水的魔冥域主。
    只是后来都变啦,他不得不接受他温柔的师父已经‘死’了,他永远记得那天居高临下俯视他的域主眼底毫无感情,往日任由他当枕头玩耍的巨大羽翼在空中尽情舒展,整个人如同魔神。他第一次那么清楚的明白那个人在作为他师父的同时也是极西三域的域主,他坐拥魔渊大地最广阔的领土,是黑暗阵营等级金字塔毫无争议的巅峰存在,他……不是他心目里温柔无争的师父,生杀予夺,威严尊贵,才是他应该得到的评价。这一点君沧溟很早就知道,但他总是不自觉地被那个人迷惑,甚至不自量力地放言要保护对方。
    可笑啊,多可笑。
    “啊,不要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君沧溟垂着眼睛,只是瞬息间那股让人仿佛置身于血海炼狱的气息便消弭一空,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错觉,“是吧,君千昱。”
    君二少看过来的眼神已经像是看猛兽的了,活泼泼的小脸惨白如纸。
    也许除了君沧溟,这顿饭谁都没吃舒畅,等汤端上来后,君千昱和君凌云几乎是抿了几口就匆忙告辞,君镜夜对他们狼狈逃窜的背影叹了一口气,盯着君沧溟欲言又止。
    “你也太……算了。”
    他摇了摇头,回房休息去了,也许是指望君冷邪来管教一下儿子,毕竟之前的君沧溟对父亲一直言听计从,不过他实在想太多。
    “早点回去休息吧。”君冷邪起身,在少年注视下笑了笑。
    “你也是。”君沧溟回以标准的礼节性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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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冷邪之前的预感变成现实,在过去的一个多星期里他再没有被梦魇纠缠了,白日里如影随形的幻象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似乎近一年来发生的事情都是他臆想出来。然而……有什么变了,从他第一次跌进荒诞的梦境中,就有什么不一样了,他越过了某一道无形的屏障,触摸到其后的‘真实’,从‘越界’那天开始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也……再不想回头。
    他近乎急切地想要解开谜团,然而只要他意识恢复清醒,就只能任由梦里清晰的画面归于模糊、心中翻涌的情感渐渐冷却,他似乎什么都知道,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无数个梦境破碎的记忆掺杂在一起,如被剪成碎末的照片,无论如何也拼不出记忆里的模样,却又在不经意间跳上他心头,向他诉说被遗忘的秘密。
    他有时会迷惑自己是谁。在人生的前三十年里他是君冷邪,君家的一份子,他像所有家族子弟一样成长学习工作就职,他性格冷静且以家族利益为重的人,是得到本部普遍认可的家主。可如今……他真切地体会到自己的变化,往日非常在意看重的东西惹不来他半点激动,偶尔在镜子看到自己漠然的双眼,他终于惊异地发现自己越来越像梦中的‘他’。而从醒悟梦中逐渐长大的少年面容和君沧溟一模一样,这种感觉更加清晰。他本来从没有摸过画笔,可从灵修者联盟回来那一天他着魔一般在卧室墙壁上画下巨幅画作,画中有着巨大得不可思议的古木,有人站在树梢上,衣袂随风飘飞。
    清醒后每当他看到这幅画都有想要流泪的冲动,他舍不得毁掉它,只得将它隐藏在厚重的窗帘下。
    今天一定会再次梦见——不知为何,今夜当他躺在床上后,心里突然泛起这个念头。
    ——希望如此吧。
    怀着复杂的希冀,他闭上双眼,枕边一个菱形水晶在黑夜里沉寂,那是幻生落星一脉用以施展释梦奇术的梦境水晶,它唯一的功能就是复制人的梦境。听起来神奇,其实不过是通过记录精神波动,再通过解读还原成全息影像。(提示:我担心有人接不上这一段……第三十四章君冷邪和望月落非做交易,说,“听说幻生有一种秘技,能够把人的梦境提取出来,不知道是谁是假。”就是交代君冷邪拿到了梦境水晶。)
    意识涣散中,他再一次沉入那个怪诞离奇的梦魇世界。
    耳边——风声呜咽。
    (提示:这一段记忆,接安定那一章里君沧溟说的‘三千里追杀血染赤土’。)
    风在呼啸,干冷的空气如刀锋般狠狠刮在他脸上,他却连撑开一个护罩的时间都不舍得浪费,哦,也许该说是‘他’,这个在梦魇世界里与他意识相连的人此刻已经完全失掉以往的漠然和高傲,他可以非常清楚地感觉到……‘他’在愤怒,然而火焰般炽热的怒气下掩盖的是深深的恐惧。似乎随着经历的梦境片段增加,他在梦里的意识也变得更清醒,能更好的观察一切,甚至有能力思考,只是很可惜他依然只是一个看客,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他’在恐惧吗?‘他’在恐惧什么?他这样想着,然后感受到对方心里最激烈的情绪。
    ——不要走……留下来,留在这里,无论以什么方式。
    愤怒和恐惧最终形成近乎暴虐的毁灭欲,他慢慢咀嚼这种情感,忽然升起不详的预感。
    ——你在这里。
    ‘他’飞翔的速度加快,巨大的羽翼在空中轻盈的舒展,隐隐可以听见空气被撕裂的细微声音,甚至连周围的空间都因不稳而轻微虚化,而远方一个高速移动的白色身影映入‘他’眼底。
    魔渊,极西三域,炼狱领,萨斯。
    似乎是因为常年修炼清心类功法,在萨斯身上很难找到放纵和肆无忌惮,虽然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极西三域的萨斯领主都是可以拿来当优秀标准的魔类,可他依然坚持着一些可笑的底线,比如不随兴滥杀无辜、不恶意虐杀战俘、重视诺言……之类的,在这方面他更像死板的光明阵营,无疑很影响作为统领的威慑力,所以他绝对不会让几乎是圣堂阵营代表色的白色上身。但现在他穿着圣堂的制式白袍,比白翼使徒还要耀眼。
    霍利菲……白袍上显眼夺目的交叉双剑徽记刺痛了‘他’的眼。
    ——十年前你我初遇,七年前你拜入我门下,四年前我赋予你真名,我视你如半身,在你弱小如蝼蚁时给予庇护、你懵懂迷惑时引导方向、你收获荣光时诚挚祝福……我从未遗忘我的誓言。
    ——我曾对那个传统不屑一顾,但如果是你,就是应了命又如何?我从来没有想过你宁可受圣堂的恩惠,也要离开魔渊之土,难道你对圣堂的痛恨竟及不上对……我吗?
    ——圣堂的审判者霍利菲……呀。
    身穿审判者白袍的少年被羽翼带起的些微风声惊动,侧过头投来警惕的一望,眉眼神情凌厉如初,目光交接时,那双灼红眼瞳冰冷如霜雪,泛不起半点激烈情绪。
    ——溟……阿溟,如果你现在回来,我……就当这一切没发生,你从未叛离魔渊,仍是我极西三域的炼狱领主。
    ‘他’心底起伏的念头纷如潮水,可少年甚至连脚步都未曾停滞。‘他’终是绝望。
    ——好吧,好吧。
    ‘他’手中多出一把长弓,造型简洁,没有丝毫累赘装饰,甚至连符文都未曾加持,但这把弓出现在法则强者手中,足以碾压任何法则之下的存在。‘他’拉开弓弦,一支银亮的羽箭出现在弦上。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他一颗心顿时冰凉。
    不!他用尽一切力量去阻拦,疯狂地想要控制这具身体,可是他做不到,银箭破空而去,撕裂了千米的空间狠狠扎在少年肩头,灵巧无比地穿透骨骼缝隙从前胸贯穿而出,去势不减地射向前方的古木。
    ‘他’的听觉是那么敏锐,以致他能清楚无比的听见千米外少年撞击在树干上的沉闷声响、血液滴溅在泥土上的滴答声以及少年压抑的喘气声。武器再怎么粗陋,那也是法则强者射出的一箭,怎么会躲得开呢。
    ——回来。
    ‘他’用着强硬的语气,呼吸却紊乱得不成样子,那个人流着世上与‘他’最亲近的血脉,是后裔也是半身,再怎么狂怒之下‘他’的本能仍然在抗拒攻击他,他若流血疼痛,‘他’当感同身受。
    只见少年反手握住银箭,‘他’看不见他的神色,可那只手稳定如磐石。
    血流如注。
    少年再次前奔,同时弓弦再次拉开。
    不!他在‘他’的身体里疯了一样喊叫着,却阻止不了那双手再次松开弓弦。同样一支银箭,同样的位置。这一次少年发出痛苦的闷哼,在冲力作用下向前扑去,然而他用手支撑起身体,再一次反手握住银箭,再一次……向前奔去。
    ‘他’知道那个人要去什么地方,要远距穿越位面,哪怕是法则强者也要借助天地契机,而那个契机将在最近一段时间降临。少年想要离开这个位面,与‘他’自此陌路。
    ——绝、不。
    ‘他’举起长弓。
    畜生!他无声地嘶吼,不知为何感到汹涌如海啸的悲恸,那是身体里另一个主人的感情。
    ‘他’没有开弦,因为对象已经倒了下去,那个人愚蠢地在走之前留下了所有东西,无论是灭虚还是黑湮,如果有那些东西在他能跑得更远一些,逃脱的几率更大。
    ‘他’瞬息间出现在千米外的高空,居高临下的俯视对方,他再次感受到‘他’的情感,死水一样沉寂的绝望。‘他’落在少年身边,俯身拥住他。
    ——不要走。
    ‘他’合拢双翼,黑色的翎羽轻柔地垫在少年脖颈旁,一如之前无数个夜里。
    场景迅速模糊,他仿佛一缕青烟般飘了起来,又再次感受到身体,这一次眼前是华丽的穹顶,‘他’倒在地上,身体提不起一点力气。没有愤怒、悲伤、绝望,‘他’很平静,仿佛等待解脱地看着那个少年慢慢走来。
    ——你是我师父,四年前我说过,我继承你的血液、绵延你的姓氏、守护你的荣光……只是现在看来这些在你眼里不过是笑话。
    ——十年了师父,这样也好,自此以后,你我两不相欠,终此一生,只愿再不相见。
    ——我来时孤身一人,去时也该身无长物。欠你的,只是这一条命了,很快……都会还给你的。
    ——再见,域主。
    梦境似乎被什么轰然打碎,破碎的声音和画面在眼前交织成时光长河,久远的被刻意覆压在意识海深处的记忆苏醒过来。
    ——墨萨,他已经死了,你就让他安息吧!
    似乎有谁在愤怒的喊道。
    ——墨萨,你看清楚,他的灵魂之火已经完全消散了,精神源碎片也只是被你封印在肉身里,他现在就是个活死人!
    谁在说话?
    ——魔冥域主,唯一的极位,你的神话让我来打破吧!
    是结束了吗?
    刀光凄艳,灭虚刃仿佛斩碎了时间和空间,在那一瞬间为‘他’挡下致命的一击,刀柄的龙头双眼鲜红如血,衬得那只握刀的手越发苍白。被他从陌生位面带回来的少年已经有了青年的轮廓,只是被纯阴力量折磨了很多年,肉身虚弱得不成样子。
    他已经死了,可此刻他握着刀,再一次挡在‘他’身前,如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如同他曾经说的那样——只要我还能挥刀,没有人能在我面前伤害你。那双深红的眼瞳不见半点清明,没有悲伤喜悦,也没有杀意狰狞,暗沉如混沌,缭绕着不详的死气。是啊,他已经死了。
    ——不要死……
    少年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一刻他恢复了清醒的意识,可是时间是那么短暂,最后定格在他面上的表情像是惆怅,又像是悲伤。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所有人告诉‘他’那是错觉,灵魂之火都已经消散的人怎么可能有神智,但‘他’固执地相信那一刻那个人是清醒的,他让‘他’不要死。
    ——不可思议,灵魂之火是一个人的本源,也就是所谓的自我意识,所有的记忆情感都储存在其中,萨斯他的灵魂之火都消散了,等于说他完全没有记忆,可他居然还能挥刀救下你,啧,只能说……这已经是他的本能了。就算没有记忆,没有情感,他还是记得要救你。
    ——墨萨,你也别抱太大希望,灵魂之火没了就是没了,你没看到你家徒弟的魂灯都灭了吗?连天之法则都默认他身死魂消、命数已断,还怎么能救回来?
    ——墨萨,你作为一个法则,难道不知道所有事物的精神在肉体湮灭后会重归混沌,再重新演化万物吗?你徒弟现在不知道变成花花草草还是别的什么……你何必呢?!
    ——墨萨你又发什么疯!
    ——我想让他醒过来。
    黑暗的房间里忽然升起起浅金色的光辉,梦境水晶发出一声清脆响声,碎成一摊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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