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昩，」有一天常风问我，「愿意和我学医吗？」
    我看着他，在那双眼里是掩盖在漫不经心之下的几多期许。
    我点头，却又问：「为什么要我学医？」
    常风说：「那样的话，或许你就可以替我医治好那些我没有能够救治的人。云昩，除了烟花之外，你想过要杀别人吗？」
    我摇头。
    「我并不是要阻止你杀他，可是我必须告诉你，背负他人的生命是这世上最严酷的惩罚。云昩，我希望你这辈子都不会受到这种罪罚。」
    从十七岁这一年起，我开始向常风学医。
    三年后，烟花还是没有回来。
    我合上手中的药典，回头望见墙上悬挂的玉笛。那是烟花留下来的，我将它取下，一直走到了海边。
    烟花常常会在海边吹一首曲，一首我不知道名字的曲子。
    我的手中端着那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笛，凭借所剩无几的一点印象，吹奏起来。
    「碧海潮生。」常风在我身后说了这四个字。
    「是吗，」我说，「原来它叫碧海潮生。」
    潮起了，我听得到声音，却看不见风景。
    我说：「我已经看不到了。」
    二十岁那年，我双目失明。
    常风一直留在岛上照顾我。有时我会问他：「为什么你会和烟花成为朋友？」
    他总是说：「我们并不是朋友。」
    他说，他会想办法治好我的眼睛。
    我从来都不回应他这样的话，我知道，即使我重新看见，内心也始终被什么蒙蔽着，我知道那是什么，却无法回避。
    「为什么烟花还不回来？」我总是这样问。
    常风不回答。
    「他一定是怕我杀了他，」我笑说，「烟花也是个胆小鬼啊。」
    他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总是忍不住想，不管是我杀了他，还是他杀了我，一切总该有个了结。
    风很大，我不知道此刻是白昼，抑或黑夜。
    常大哥的脚步声向来是平稳而安静的，今天却有些不同。
    「云昩，」他说，「我想我有办法可以治好你的眼睛。」
    「是吗……」我说，却无法对这个话题产生兴趣。
    「云昩，」他又说，「你知道常风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
    「就是常常会发疯。」他笑。
    我说：「你疯，是因为你认识了烟花。」
    他不语。
    过了许久，他重又说道：「云昩，我有办法可以治好你。」
    「你要怎么治？」我问。
    「这你不用担心，」他俯身，手中的银针抵在了我的颈侧，「等你醒来的时候，就能重见天日了。」
    我将他持针的手握了住，问：「为什么？」
    「因为烟花要我这么做。」
    这之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我不知道是在第几天醒来，只知道那层层薄纱从眼前一点一点消失之后，这个只能借助光明用双眼才能看到的世界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常大哥说烟花已经死了，我问他死于何处，因何而死。
    可他却不回答我，只是一再重复着那个死讯。
    我相信他并没有说谎，可心里却极不甘心，所以宁可说，我不相信。
    常风说他要走了，以后再不会回来。
    我看着他从岛上离开，也相信他不会再来。
    自那以后不久，我也离开了小岛。
    我在那个被称作江湖的地方四处游荡，想着，或许会在某个角落，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重新遇见烟花。
    那次有人问我姓什么，我随口说姓黄。
    他又问我叫什么，我又随口说叫药师。
    他以为我在开玩笑。
    我对他说：「你知道江南黄门吗？我便是那次灭门惨案的遗孤，之后流落异乡，被师傅收做徒弟，与他学医采药，终成药师。这身份极为隐秘，切不可说与他人听。」
    那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江湖人士，他会不会说出去，我当然不能断定，而我也并不在乎。如果他不说，大概就不会给我招来麻烦；如果他说了，或许能引来与烟花有关的人，乃至他本人。
    但不管他说不说，从那以后，黄药师就成了我的名字。
    很长很长时间过去了，江湖上没有人再提起过烟花的名字，没有人再见到过烟花。
    我忽然很想回岛上去，去看那里的桃花。
    就像当年烟花所做的那样。
    等我回到那里的时候，岛上没有一个人。曾经留在岛上的老人也已经离开。
    只有岛上的桃花还依旧开着。
    我推开院门，走入那座被废置的宅邸。
    我从镜中看到自己的双眼，那双眼睛，曾经属于烟花的眼睛，仇人的眼睛。
    烟花死了，留下他的双眼给我。常风用它们让我重新看到这世界。
    故事早就已经结束了，我不该一直在那个嘈杂的江湖里寻找早已不复存在的幻影。
    我留在了岛上，从此没有再离开。
    我给这座岛取名叫桃花岛。
    当我在桃花树下挥起刀剑，当纷飞的桃花瓣落入杯中清酒，当碧海潮生曲面海而鸣，我便知道了，外头的那个江湖不过是一座座这样的小岛折射而出的一场海市蜃楼。只有在这里，在这座岛上，被遮蔽的真实才得以浮现。
    我知道，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江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