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名厨师。
    不说举世闻名，在这个城市也算是最优秀的厨师了。
    每个吃过他烹饪的食物的客人均赞不绝口，只恨不得顿顿都能吃到他做的菜。
    他最拿手的就是肉类料理。
    而且，他也喜欢做出好吃的食物。
    客人也给自己吃。
    白天，他煮着各种牲畜野物的肉类给顾客吃，晚上，他也有可能会给自己做上一碗肉汤，或者炖煮上一锅香嫩的肉脍，配上美酒，好好的享受一番。
    只是，有所不同的就是，他给自己烹制的，是另外一种肉。
    其他时候，都只吃素菜，不会碰一点荤腥。
    同事们只当他是素食主义者，也并未觉得他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只是奇怪明明他自己不会吃一点肉，为什么却能做出那样人人称赞的好菜来？
    因为高湛的厨艺，所以，他有着丰渥的薪金。
    平日看起来也是温柔和善的样子，面目英俊，体格修长健美，谈吐文雅，打扮时尚得体。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符合现代人眼中最受女人欢迎的那类男人。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交往了不少女友。
    但同事们却没有收到过他的请柬，偶尔打电话，接过电话的女人都是不同类型。
    他在这个饭店也算是待得比较久了，也正是因为他在这里，所以这个饭店的招牌菜在整个城市都非常出名。
    那道菜只是非常普通的一道炖肉。
    但是被他做出来的肉总是要较其他厨师高明不少。
    总之，今天晚上，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冷清的家里。
    先去水池边看了看，然后打开冰箱，拿出一支骨头开始熬。
    昨天跟新女友互道了心意，确定了关系，想要庆祝一下。
    然后在刀架上选了一把刀，一边考虑着今天最先吃哪块肉，一边往水池走去。
    水池里躺着一个已经僵硬掉了女人，脖子上有一道狰狞可怕的伤口，颜色有点氧化发灰的肉翻转了出来，暴露出里面的气管，已经有点青紫的身体被体内流出的红色液体染成了半红。
    她的脑袋被扭成了诡异的弧度，眼睛睁着，显得有点疑惑。
    总是微笑着的，眼神温柔的眼睛，是困惑的表情，此刻蒙上了一层死灰。
    但就算因为脖颈断掉而缺氧死去，满脸痛苦，她仍然是美丽的，脸庞的弧线显得很柔美。
    他蹲在水池边看了半晌，突然有点兴致缺缺。
    他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这个新女友这样的眼神。
    偶尔，也会有不太饿的时候么。
    他这样想着，然后伸手摸摸胃的部位。
    当然，吃了午饭的关系，其实并没有扁扁的。
    但是，明明，很饿啊，非常饿，从早上将这个女人的脖子扭断开始，就迫不及待想要吃了啊。
    想了想，他还是将手上的刀放回刀架——留着明天胃口好了再说吧，天气这么冷，放一天，也没关系吧。
    如果真的臭了的话……
    就埋了吧……
    他一边这样想，一边忍住胃中了饿的快要吐出酸水的难受，他关掉那炖着的骨头汤，昏昏沉沉地睡去。
    他吃人。
    除了人肉，什么肉都吃不下，一吃就会吐。
    他总是很饿，哪怕吃了再多的东西，都会觉得饿，哪怕吃的已经吐出来，还是觉得胃饿得发酸。
    小时候他不懂这是为什么。
    初一那年，他将买醉的父亲扼死在家时，突然觉得好饿，家里又什么东西都没有，于是他割下了父亲的大腿肉，煮汤喝下。
    哪怕没有油盐，哪怕半生不熟，他吃下，就觉得饱了。
    然后，他将父亲慢慢分解，吃了一个月，连骨头都拿做炖汤。
    ——这一个月，他觉得很饱足。
    然后，父亲被吃完后没多久，他又觉得饿了，然后，他跟在与男人厮混的母亲后面，乘她落单时，一石头砸死了她。
    这次，他吃得更久。
    因为他渐渐知道人不是那么好吃的，要节约着，珍惜着吃。
    说实在的，他几乎对父亲母亲的脸没什么印象，但自从他吃了他们的肉之后，他觉得自己似乎将那两张绝望的脸记得很清楚。
    多好啊，我吃饱了，还有了最亲的爸爸妈妈，从此，他们就在我的身体里面，永远跟我在一起了。
    他当时是这么想的。
    然后，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变得越来越容易肚子饿。
    同学的哥哥很好，总是给弟弟送吃的，还帮弟弟出头，当然，出头的对象是我。
    可是，真好，我也想要，但是，肚子饿，怎么办？
    吃了他，我也有个哥哥，永远跟我在一起，跟我一起长大。
    朋友的家人很和睦，爸爸妈妈都很好，他们家待着很暖和，还有慈爱的奶奶，朋友也是个温柔的好人，虽然有点喜欢做让我疼痛的事情。
    真好，所以，大家都在一起吧。
    同事的小孩子真可爱，娇娇嫩嫩的总是会抱着同事撒娇，虽然把我的猫闷死在水里，他父亲总是会背着我说一点不太合适的话。
    真喜欢，所以也吃掉。
    安吉很可爱，说想要做我的女朋友，虽然总是吵着要买这买那。
    但是很可爱，很好吃。
    小夏很漂亮，说觉得我是最好的男人，虽然她总说她的哥哥给她家买了什么什么。
    但是很漂亮，更好吃。
    阿丹很……
    珠珠很……
    希儿很……
    啊……
    一觉醒来的他，叹口气，晃晃悠悠地去洗脸刷牙。
    原来，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被本能驱使，只知道啃噬人类的恶鬼了么？
    出门时经过水池，他看了眼那浸泡在其中的女子。
    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
    终于还是几步走了出去。
    门口信箱内，有邮差新投递的信笺。
    他随意走过去，打开。
    里面只有一封信。
    由于考虑到时间快要来不及，他将信随手往包内一塞就去开车前往工作地点。
    今天，他依然喝着寡淡的粥，拆开那封信。
    信封上的字迹很娟秀，看起来显得很温婉。
    他打开信，却惊讶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宣传画册也不是什么广告。
    是货真价实的一封信笺。
    而且，是那个现在躺在他家水池的女人写的——他新交往的女友。
    信里面，很平淡，却又很开心地写着她从小学就知道他，然后渐渐喜欢上他，他是她第一次喜欢上的人，也是最喜欢的男人，她在期间也谈过恋爱，也接触过不少男人，但心里一直都留着一处空白。
    那处空白住着的人，就是他。
    然后，她觉得自己超幸运，能够跟自己第一次喜欢的男人谈恋爱，她希望以后，能够跟这个男人组成一个家庭，有他跟她，还有他们的孩子……
    她希望……
    字里行间有着无法掩饰的喜悦跟羞涩，还有对未来的向往……
    她还说，以后，她想要一直陪伴他，让他再也不会孤单寂寞。
    她说，她想要用这样古老的方式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她说，她觉得他一定会喜欢。
    他读着读着，眼中滴出透明的液体，将那字迹给渲染成模糊的色泽。
    他不知要做什么才能阻止内心那不断翻滚的胃酸。
    不饿，但是，好难受，好难受。
    原来，还有比饥饿还可怕的事情。
    口中发出不明所以的尖叫，他握着那封信，往外冲去。
    见她，见她一眼，见她一眼。
    是我的错，我杀了她，我的错，我变成了恶鬼。
    是我是我是我！
    不知跑了多久，站在家门口时，只觉眼泪跟汗都混在一起，已经分不清。
    哆哆嗦嗦地掏出卡，刷开门。
    他知道，其实她已经死了，但却又傻气地希望那个女人在房子内打扫卫生，听得他回来的声音，带着一脸温柔的笑容，专注地看着他“你回来了。”这样微笑。
    他有些恍惚地走了进去，也不管外面的人会不会闻到房子里传出的浓烈血腥味。
    他记得这个女人的，他们是同校，小学时，还是小女孩的他，是隔壁班的，经常跟一群女孩子围在教室后面，看着里面的男孩子吃吃发笑——但他不知道那个女孩的视线是落在他身上。
    初中时，她是成绩最好的那个，经常会将作业借给他的同桌抄，连带他也一并沾光。
    高中时，她是学生会成员，每次检查时一到她，大家都会松口气——因为她会放水。所以他每次值日都是草草打扫一番。
    大学时，她是外文系的系花，找了自己一个班的男生做她的男友。所以不时能看到她。
    毕业后，她放弃了优渥的待遇，只在他楼下超市做了一名小小的收银员，一做就到昨天。
    原来，她一直都在，从一开始到最后的最后。
    现在，她再也不用去做那繁忙的工作，也不用抱怨顾客的难伺候。
    因为她再也无法睁开眼。
    她期待的，永远无法实现了。
    而这一切，都是我，她最想要期待的人，将此扼杀了。
    我将她的生命所有的，未来的，现在的光辉，全部都剥去了。
    他摇摇晃晃走到水池边，一半浸泡在血中的女人仍然是睁着一双困惑的双眼，似乎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杀了你，蠢丫头。”他伸出手去，颤颤巍巍地喃喃。
    话没说完，就扶在水池边缘干呕起来。
    却偏偏什么都没呕出来。
    我居然都消化了，吃了那么多人，我居然都消化了。
    靠着人肉，我居然就这样长大成人。
    我果然是个怪物，是怪物。
    他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视线中一阵黑一阵白。
    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扭曲起来。
    他甚至看到那血水在动荡起来。
    但他没办法思考更多的东西了，眼一黑，一头栽倒在水池边。
    但足以使他窒息的血水并没有没及他的鼻子口腔。
    一只雪白，柔软的手，托住了他下坠的头颅。
    “……应汝之渴求，吾抵达此地。”说话的声音有些幽怨，却又有些难以言说的妩媚。
    同时，室内的血腥气一下子浓厚起来。
    原本静静僵直躺在血水中的女子缓缓抬起的手腕，然后一只手，将那已然被割裂的脖子扶正，眼珠转了转，看向男人。
    她僵硬的表情渐渐的灵活起来。
    慢慢从血水中坐了起来。
    原本因为缺氧而青紫的肤色变成一种羊脂玉般的柔白，她美丽温婉的脸孔上现在呈现出一种不似凡人的妖媚。
    眼睛转动的速度非常的快，显得极为诡异，约莫转动了一分钟，她的脸孔才停止了这样可怕的转变。
    此刻，她眼睛已经变成一种极为鲜艳的绿色。
    那种绿，已经不是人类该拥有的颜色。
    轻笑一声，轻松抱着男人从水池中站了起来，带动一片水声，那血色从她的发际滴落，将她的头发也染成凄艳的鲜红。
    “我也想吃掉你。”她柔媚地伸出手，抚摸着男人的脸，将他整个脸都染上血色。
    “我一直都想吃掉你，独占你。”她微笑着，露出了痴恋的表情。
    其实，她的容貌并无改变，但是随着眸色发色的改变，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妖娆媚人起来，让人无法将视线移开。
    “女人都想吃掉最爱的男人。”她轻笑，原本失血而变得苍白的唇瓣复又变成艳丽红润的色泽。
    轻启那颜色魅惑的唇，她伸出蛇一般鲜红的舌，舔了舔男人的脸。
    随着她的动作，那水池中的血水都如同被她吸收了一样，全部沿着她的脚缠了上去。
    然后一路蔓延，缠上腰肢，缠上胸前，直至脖际。
    那红色的液体随着上缠的动作，变成了一身染血的软甲。
    软甲显得有点严密，但雪白的肌/肤却不时在她的动作间闪现。
    这使得她看起来显得更有魅力。
    “罗刹的女人当然更加渴望吃掉心爱的男人。”她舔干净男人脸上的血迹，轻语低喃。“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我会一直，陪伴着你。”
    “好臭，好臭的气味儿！”门外传来经过邻居的嘀咕声。
    “喂，你在么？当上工时间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进来，似乎在往里面走。“电话打不通，老总让我来接你。”
    女人露出了艳丽的，兴奋的笑容：“啊，那个男人，经常说你的坏话喔，让我吃掉他吧。”一边说着，一边抱紧了怀里的男人，冲了出去。
    顷刻，惨叫声撕破了这栋公寓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