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不归 第四章 常怀千杯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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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宫墙,还是那凄凉。只是,心情不太一样了。从前是同情,如今却有点同病相怜的见微知著。踏着无声的步子,坐在夏太后的塌边,想静静端详一下这个千古一帝的祖母,她却睁开了眼睛。
一抹笑容,有点干涩,却温馨:“你来看我,一个人?”
我笑了笑,没说话,坐在榻角帮她揶了揶被子,只是对她微笑,只是道:“好像气色好了很多。”
其实她眼神并不是特别集中有神韵的,可是她突然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嘴边似笑非笑:“你到底是谁?老妇还没有老眼昏花不清楚到连自己的孙儿都认不出!”
没有疾言厉色,没有责骂质问,只是,听不出感情和情绪。
“太后何必管我是谁呢?不重要,不是吗?重要的,是太后的两个孙儿,他们都很挂念您。”此时无所顾忌,自然说话也放开了。
她看了我一会儿,饶有兴致,突然笑了起来,有点释然,有点慈祥:“好个‘不重要’!无论如何,都是你们三个孩子的心意!”
相视一笑,两人之间的疏离感也就淡了不少。
我边剥着葡萄喂她吃,边和她聊天。她的话里三句不离成轎,从成轎的任性、成轎的骄傲,成轎的善良,成轎的孝顺……
“轎儿,那是他还不到六岁……那一年,异人刚刚过世……”夏太后苦笑了一下,嘴角的纹路牵出痛苦的神色。她是异人的亲娘啊,纵使隔着秦国和赵国的边界线,也隔不开血浓于水的母子亲情,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哭得快要昏死过去,他是我的儿啊,我唯一的儿啊……要我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
夏太后重重叹了口气,挤出一丝微笑:“还好还有轎儿……那时他小小的,穿着白色的丧服,只有这么高……”说着,她笑着给我比了大概一米的样子,“他眼睛水汪汪的,因为哭过,小脸儿苍白,只有眼眶红红的,小嘴儿抿着。你知道么,他一进来,我以为我那儿回来了,好像他不曾离开,没有去过那个赵国,是我这个做娘的不好……”说完便泣不成声。深宫寂寂,她的如泣如诉更显得格外可怜。我取了绢子一点一点给她擦着脸,后来索性轻轻抱了她,拍着她的后背。
我知道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境遇,这样的无奈,这样的辛苦。虽只是几日,我可以懂得,什么叫做深宫苦寒,日复一日。
也理解她因为自己无宠的无奈,连累儿子去做质子的悔恨。
过了人好一会儿,她扶起来,笑笑:“叫你笑话老婆子了……”我微笑,摇摇头,继续给她擦擦眼角,脸颊,她目光柔和,显然平静了很多:“轎儿和我印象中的异人长得很像,可能只有眉眼像他娘,模子简直和我儿一样样,我当时也像现在一样,哭着扑过去,抱着他大喊我的儿。轎儿那时就很懂事了,他小小的手拍拍我,笨拙的,却让我逐渐平静。这就是我的好孙儿啊!”我看着夏太后的脸,眼睛眯起,鱼尾纹幸福的延伸,像极了幸福的枝蔓,缠绕在她的心间。
“阿奶,轎儿来看你了!”
说曹操曹操到。
自从上次的十六字谶语开始,我一想到成轎,心里多少会不舒服。听夏太后说,只是当听故事。和面对真人是不同的。我知道谶语是人编的,嬴政不会被成轎取代。可是,这个孩子只有十二岁,却已经满腹心机。我向他推心置腹,他却将野心隐藏。
我也懒得转头看他,却听他的声音一滞,语调中略微有点迟疑,有点吃惊:“……大哥?”
我这才转身,看着他的表情冷冷的,没什么特殊的情绪,正想让他看清我的脸,坐在这里的是李菀不是嬴政。告诉他太后已经知道了我并非嬴政,正要开口,却听夏太后缓缓道:
“你大哥国事繁忙都记得得空来看我,你却是隔三岔五不见人,快快,坐身边来!”
我疑惑地盯着夏太后,不知道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不是已经知道我不是嬴政了吗?她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笑,向我轻轻摇摇头,之后拉成轎坐在我身边。
我向来不喜欢虚伪的人,一想到成轎装得和真的一样,信誓旦旦说王位永远是嬴政的可是私底下却做小动作。没来由的一阵寒,如芒刺在背,也不多说。屋内有瞬间寂静的冷清。
“有你们两个在我身边,我睡得也踏实。”夏太后似是很喜欢这样的情况,说完满意地闭上眼睛,睡去了。她年纪大了,又刚刚哭过,自然是累了。
听着夏太后的呼吸声逐渐均匀,发出轻轻地鼾声,我再也坐不住,起身就走。没想成轎跟了出来,在我身后不急不徐,直到出了夏太后的宫门,才紧走了两步,追了上来。隔着袖子抓住我的手。
“太后想念公子甚益,公子快回去多陪陪太后吧!李菀知道回去的路。”没有怒气,没有情绪,平平淡淡地,只是陈述着事实,并将手从他手中抽出。
“怎么我一来你便不说话了?”他看着拉扯着我袖子的手,放开,又看向我。
“李菀一向如此,况且大王本来就不爱说话。李菀只是为了学得更像大王的神韵。”
“我进来看到阿奶眉梢眼角全是笑意,难不成你们两个对着,互相看着笑?”
我被他逗得好气好笑,也懒得和他多说,只是向前走。
“怎么自己来看阿奶了?”见我对刚才的问题不置可否,他只得换了另一个话题。
“哦!明白了。定是觉得好久见不得小爷我,来太后宫中看看能不能碰上我?”他追到我面前,满眼的戏谑,整个就是花花太岁纨绔子弟。真是继承了异人的优良传统。无怪夏太后说他和异人一个样,我看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本来只是不想见,看到他如此,更是心生厌恶,眉头不由的微微蹙起,深呼吸,仍不理他。
他突然拽着我的手,一脸认真的迷茫:“好几日没见了,好端端的见到了,怎么连话也不能好好说几句?”
听他这样说,恍然一愣,是啊,从前不是没有笑脸对着口是心非的小人过,也不是这样会不分场合的给人脸子看的人。那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呢?
从心底吸一口气,已换了一副颜色,温言道:“成轎公子,我今日来不过是心情不好所以想来看看太后,想着给太后讲讲笑话心情会舒畅一些。”
他展颜一笑,如云开雨霁,像是给人心田流下的清泉,笑呵呵:“前几日去哪儿了?去大哥那边找你也找不到。到后来吴顺见我就说‘你千万别再问大王你伴读李菀哪儿去了’之类的话。”
轻轻颤了一下,不知道是怎样发出的声音:“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当时只说你不见了,大哥为这事烦心着呢。”
“哦。”
“你当时跑哪里去了?”
“成轎公子,”我极力露出笑容,“我该回宫了,待会儿夏太后醒了看不到您该失望了。”
“我今天真的兴致不高,改天自当登门谢罪!”
说完咚咚咚跑开,只听耳边风声呼呼。
对不起。
一路避人耳目回到宫中,看到小奴艾雪正盛装而坐,等我一般。见我一副病耶耶没精打采的样子,都来扶我:“姐姐怎么了?”
“没事,想洗洗睡了。”
见到成轎让我今天心情很不好,具体原因不明,可是我却如此真实地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快。见到他,想起了那十六字谶语,想到了将来的手足相残,想到了自己对嬴政的伤害以及嬴政的变心。
他们天家的事情与我何干?
我不过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子,生命中突然出现了这样美丽又不和谐的风景,不过是过眼烟云,他们自拼个你死我活,既然无法阻止,静观其变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