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七 不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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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年四月,永升帝病朝,时年蛮人起兵作乱,短短数日,常春、安阳、鼓谷、邹连、南羌五城相继失守,一月后,申、广厦、右塘三城亦未能守,屠城五日后,蛮军暂歇旗鼓,于湖州城外扎营。朝中商议数日,五月初七,由中书令携四部出使,此时,蛮军离玉门关不足一百里之距。
五月初九,玉门城下聚集起万余百姓。
粮草不足,百姓惊惶。
怕有奸细入关,朝廷早下过令要严防死守,非持御旨者不得入内或外出,擅闯者按叛国论处,当场射杀。
玉门城主更是唯恐战事再起,粮草不足,空守城仓中两万石粮食,粒米不施,只拨出少许玉米杂粮从城门上投下去,可缺了水,这些过季的东西那般难嚼难咽,数量又稀少,根本不够吃。
眼看逃难无门,又饥又乏又惊的百姓心生不满,窃窃私语中酝酿出一股不安的气氛。
城门上的守军意识到这点,越发紧张起来。
这天烈日当头,项青从城主府上骑马归来。
路上人家紧闭商贩难觅,难得有一两个路人也是携着刀剑与高价换得的米面匆匆而去,哪还像之前喧嚣繁华的闹市?
不过此刻他心中烦乱,顾不得闹市不闹市,一脑门子的战事攻防,血战疆场,想到激荡处更是堪堪捏不住手中的缰绳。
这破关口,守得他嘴里都淡出个鸟了。前方的仗打成了一片胶着,眼看着就打过来了,皇上怎还不下旨令他们开拔。
想想那些个关外守军也是没用。蛮人除了马上功夫厉害,哪里会打什么仗?一群惯抢的蛮子而已,跑个列队都乱糟糟的,一十六门神武大炮居然还打不过!都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一个个都成了他娘的样子货!想起来就叫人上火!
没走几步,他被一顶大轿拦住。他眯着眼打量起来。
轿夫一身黑衣,只在腰间缠了条紫色布带,看料子只是些凡品,却不知为何,被这两个轿夫看着,他便觉出了不妥。
刚要呵斥,轿子里发出低低一声,轿夫随即抬着轿子让开,贴着一人一马向前走去。
他摸了摸马髯安抚焦躁的爱马,有些疑惑的回到府中。
那人的声音……怎会如此相像?可皇上又如何会放他来?
知晓他回府的副将顾雄在前厅拦下他,开口便焦急地说道:“我说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项青看他急得跳脚,好笑地往内堂走去:“城主约我谈布防一事,顺道喝了些酒,就……”
“哎呀,你还有心情喝酒!”顾雄老成的脸上立刻显出懊恼,“你这人…我说你什么好!方才安平王来了!”
项青脚步一顿,回过身,呆呆问道:“他?他怎么会来?”
顾雄看了看四周,见没人,低声回道:“还能怎么,宫里那位怕是没辙了。几个老帅争来争去,又拿不出个当得了事的,这才派他过来。”
“胡闹!”项青低骂,随即又问:“那他说什么了?有什么旨意没有?”
“旨意倒没说,坐了会儿,看你一直没回来就往城主府去了。”
“他娘的!”项青又是一声低骂,也不知是骂的谁,两道剑眉紧了紧,很快又低声吩咐:“我与他刚错过,估计一会儿还得过来,你让人准备准备,给他腾个干净的厢房出来……让手脚麻利的老妈子去,这小子,干净着呢!”
“知道,早吩咐了。”
“嗯,我一会儿去看看,他要是来了,你叫人到厢房通传我一声。”
“知道了。”
将军府原是一个犯了案的刘姓大官的外宅,虽不大,却尤为精巧,尤其在这黄沙万里的地方,耗了不知道多少钱财,居然建出了一个小小的水苑,湖接着地下暗河,倒是活水,干净的很。项青不看中这些,他在都里什么没见过没玩过,自然是觉得这些不够瞧的,只是他到任时,原先的将军府已经赏赐给劳苦功高的上任戍边将军与其家人,城主没办法,才把封条撕了,私自安排给他。
他不咸不淡地住到今天,想不到有一天,那人居然会住进来,这可真是……巧而又巧。
仔细看过厢房内的摆设、床褥,总算满意。过不多时,下人就通传他,安平亲王驾到,宣他觐见。
他撇撇嘴,不由暗骂,这人的臭规矩越来越大,然而脚下却是越走越快。
到了前厅门口,他停下脚步,整了整衣冠,自觉端正才跨步进去。
“臣项青参见安平王。”半笑不笑的,跪着,偏头看他。
他坐着正位,白玉般的手伸出,轻巧地掀起青花白玉杯盖,一团热气升腾而出,渐渐遮了他半个面目,只露出或明或暗的神情,一时如画像般端正严肃遥不可及,一时又如迷梦般轻忽飘渺颜色惑人,尤其那红发柔顺地披散在他青色便服上,勾着每一寸银线绣的兰花,绵绵纠缠,净是些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
越发好看了。
项青看得发愣,陆止修叫了他三遍要他平身也没听见,只呆呆看着他。
顾雄最瞧不得他这个样子,忙在旁踢了他一脚,总算把他的魂收了回来。
“安平王恕罪,臣失礼了。”
陆止修挥挥手,并不在意。“坐吧,顾大人,你也坐。”
“谢安平王。”
坐定,陆止修缓缓开口:“项将军,多年不见,近来可好?”
“劳王爷费心,臣一切都好。”垂目敛神。
毕竟都是见惯场面的人物,端起客套来马上就君君臣臣,不见方才的尴尬。
陆止修浅笑,淡的没有感情,举杯轻啄一口,润了润喉,又说:“将军职责重大,看将军身强体健,止修便安心了。”
听到他自称“止修”,项青心里一甜,原先对他这假模假式的亲王做派的不满也消了下去,不自觉地,话里就带着些亲密:“不知王爷来此所为何事?是皇上有令,还是……”说完,他嘴角上扬,直直看着他。
又一笑,他把玩着小巧的茶杯,心不在焉地淡淡回道:“将军以为,止修是来做什么的?”
“自然是……自然是皇上有旨。”
陆止修好笑地看着他脸色尴尬,又是极轻极浅地一笑,“倒叫将军猜着了。”
项青先一愣,随即和顾雄跪下,接旨。
倒也无甚大事,只是命安平王为督军,项青麾下为先遣军,率先拔营驻扎,进四十里,保护和谈的诸位大臣,如有事变……如有事变,就充当马前卒,抵挡蛮军进攻为后面的大军争得时间。
接过那一捧明黄丝绢,他的心骤然绞了起来。
这明里是保护大臣,暗里却是要他们送死。
不单是他们,连他也一起……
陆止修还是懒洋洋的模样,拈着空杯把玩,长指白玉般的横在杯身上,瘦、白、薄,仿佛一用力就会断,断了,就化成碎玉,落一地,惹人心疼。
那人怎就舍得!
掌中用力,丝绢发出的细细裂声,引人注目。
他又笑,开口依旧悠然:“将军当年所言,如今想来,倒是一点没错。”并非询问,倒像是自言自语,一番感慨。
他低头回想,怅然间,似乎回到幼时。
得意什么!你这妖女之子,定也是妖孽投胎的,总有一天,皇上会杀了你的!
小儿戏言,到如今,却真真似诅咒般,即将应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