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重的白雪堆积在街道两旁，冥界萧索黯淡的天空永是一片阴霾，细而轻柔的小雨缕缕落下，浸湿了街道灰色的窄路。街上只有两三个人拄着伞匆匆而过，脸上的表情是一致的冷漠。
    “比起魔界，冥界还是很繁华的。”银发男子望着略显空荡的街道，放慢了脚步，深深叹了口气。
    一旁的男人低垂着眼，身体颤了颤。黑色的睫毛下，瞳孔是血的色彩。
    “无论在人界呆了多久，这里……都是我的家。”殊不晰停下了步子，望着不远处窜入云层的高大山峰，“还记得的吧，林小的时候，曾经带……带你去过十二点山，然后把你一个人丢在原地，让你以为他一个人回去了，然后自己坐在树枝上看你哭。那个坏小子，总是喜欢欺负他的小堂兄。”
    男人抿了抿青白的唇，呼吸有些颤抖。
    “渴了？”殊不晰对他笑了一下。
    封简咬紧了牙关摇摇头，复又向前走了几步。
    “简，我说了，在我面前，不用忍的。”
    “如果不是来了这种血腥的地方，我还可以坚持。”
    “简，这样很伤身的。”
    “至少不会死。”
    “你……一定要这样？”
    “殊不晰，我不想……”封简顿了顿，“我已经欠你太多了。”
    “现在又想起欠我的了？”殊不晰跟上一步，抓住了他的手，“当初是谁说：好像你没咬过我似的？”
    封简咬了咬下唇。
    殊不晰握住他的肩，在他脖颈处舔了舔，然后咬出一个小口子，然后舔去了溢出的少量血液：“来，就这样，终结我的生命。”
    “你在说什么？”
    殊不晰扳过他的身体，然后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脸：“林如果能长大的话，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我记得，你们从小就那么像。”
    血眸中开始有些慌乱的神色。
    殊不晰轻笑了声，退后了一步，抬手划破了自己的脖颈，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呢喃：“林，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封简的瞳孔骤然缩小，眼瞳中，仿佛只剩下那渐渐染上白皙脖颈的红。
    ……
    大量的鲜血，涌入了口中。
    封简的眼角没由来地落下一滴泪。殊不晰垂下眼，有些费力地看着他，嘴角蓦然勾起一丝微笑。
    就这样。
    让我因血腥而来，也因血腥而亡。
    林，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究竟在哪个世界？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耳语一句，就好。
    可是没有任何声音。
    一切静得像死水，不流动，没有声音，只有灰败的颜色，和，沉郁锥心的疼痛。
    殊不晰抬头，望向冥界灰白的天空：“林，如果我找不到你，如果我消失了，你还会不会记得我？”
    封简全身一颤，松开了已经昏迷的殊不晰。
    暗巷的另一方，蓦然响起的枪声划破了冥界的寂静，穿过雨雾，刺入封简的耳膜：“砰——！”
    什么东西，差一点就要碰到脆弱的心脏。
    封简的身体一瞬间脱力。
    那血红的颜色，渐渐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仿佛被加了特效的电影剧场一般，逐渐开始左右摇晃。
    封简剧烈地喘息着，望着欧世文因浸淫尘世数十年而变得沉冷的面孔，心脏一瞬间抽紧。
    欧世文望了眼靠坐在一旁的殊不晰，眼中蓦然闪过一丝怒气：“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封简的表情一瞬间僵硬。
    欧世文上前，动作剧烈地抓住封简的衣领，狠狠将他撞到了墙上：“他是你的谁，你该还是记得的吧？”
    封简沉默。
    “殊林，你瞒得过殊不晰，瞒得过秉离，但你瞒不过我！”男人的拳头挥了上来，正正落在脸侧。
    受伤的封简已无力反抗，只能就这样看着男人绝望而愤怒的脸。
    眼看着，第二拳就要落下来，却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死死握住。
    “别伤害他。”
    殊不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却依然饱含气势。
    “哼，你居然还站得起来？”欧世文盯着那只手，眯起眼。
    “呵，这也许该谢谢你，救了我一命。”殊不晰扯出了一个微笑，“不过你一定不知道，我的简，不怕银子。”
    欧世文僵住了身子。
    封简用力将食指和拇指刺入心脏旁的伤口，硬生生扯出了一枚银质子弹，然后扔在了一边。
    “怎么……可能……”
    封简胸前伤口迅速愈合，脸色也开始渐渐转好。
    耳边依然有些杂音，却有那么一句话，刺破了所有，直直扎入他的心脏。
    林，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封简仿佛知道了自己那一刻落泪的缘由，在下一刻死死握住了拳头。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勾起一个自嘲的笑。
    “因为，封简，吞噬了殊林。”
    “恰巧相反吧。”欧世文盯着那双眼，“孩子，你一定不知道，其实，秉辰根本没有堕落过。你知不知道他的能力？是可以洞察人心。那孩子骗了你吧？也许告诉你他仅能看透本族人的想法，也许告诉你他只是知道记忆。但，我想让你知道，他不过是我用来确认你身份的棋子罢了。”
    欧世文顿了顿，突然转向殊不晰：“殊先生，其实你一早就知道的吧，在秉辰的身上，虽然是有一点暗系气息，但是并不强烈，如果是由猎人向黑暗堕落，那气息一定会极其强烈。但你怎么没有告诉你的‘简’呢？让我猜猜看……是不是想让他知道，黑暗其实无可厚非，他没必要坚持不去吸血？”
    殊不晰垂下眼。
    “呵呵……‘封先生’，需不需要，我向这位殊先生复述一遍，我最疼爱的小儿子，在你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
    殊不晰冷冷开口：“欧世文，做人该有些分寸。”
    “作为一个猎人，我想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欧世文靠上一旁的墙壁，姿势慵懒地点了支烟。
    “这是在冥界，你在别人的地盘上胡来，还真以为我不敢动你？”殊不晰摸了摸脖颈处刚刚消失的伤口，“虽然失掉了点力气，不过，我想，我作为冥界之王，还是可以搏得过你的。”
    “你别乱来。”封简开口打断他，沉默了片刻，又开口，“时至如今，我也不想再瞒着谁什么了，事实，它就是事实，无论我再怎么掩埋，也还是事实。好像我的一切都快要暴露了，即使他不说，我似乎也已经无力再去掩盖，漏洞太多，而那些谎言，虚伪得连我自己听了都想笑。”封简蹲下身，吃吃笑了起来，“不肯承认自己罪孽的感情，不敢承认痛苦的过去，甚至不敢承认自己的存在。
    我活怕了，真的怕了。
    那种痛苦已经深入骨髓，我以为，只要我是封简，这一切痛苦都将不复存在，它们都与我无关。
    但，无论我再怎么说，我依然是殊林。
    我骗得了任何人，却骗不了自己。
    封简的确有意识，只是那意识……他的求生欲，没有我强烈，所以，那场吞噬……其实，是成功的。
    只是因为我和简，不是一母同胞，所以吞噬有了副作用。
    我眼睛的本色被遮盖，以至于……只有回到了冥界，才会让那红色凸显出来。
    我亦在吞噬之后，拥有了成年人的身材。
    不过这正好，方便我隐瞒殊林的存在，”
    殊不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欧世文你何苦逼我？”封简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当年那件事，本来……如果殊林不存在的话，你会少掉一个对手。
    欧世文，的确，我不是猫，但我还是活了第二次。
    我说过，如果我没有死，就一定会让你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一向，说话算话。”
    封简站起身，目光凌厉地望着欧世文。
    欧世文却浅笑：“这样的人生，才有意思。没有对手的生活，太乏味了。殊林，欢迎回来。”
    封简沉默了一瞬，冷哼了一声：“谢谢。”
    -裂罪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