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来寒雨晚来风  第十六回 初开香扇(一)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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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鼎兴酒楼对面街上摆了个扇摊,现在是隆冬时节,清凉的扇摊显得格格不入。奚慕晡不经意掀起轿帘时却觉眼前一亮。
    他连忙命轿子停下,躬身钻出来时迫不及待地从众多随性撂在一起的扇堆里拾出了一把折扇——
    乌骨白面金边,反面全白留待题字,正面工笔勾的是一片繁茂匍匐缠绕的青绿藤茎和花瓣十字对生的紫色、红色花朵。大红大绿,浓墨重彩栩栩如生,花叶舒展的姿态均是妩媚而野性的,在夕阳光芒里直教奚慕晡看得心神激荡不已。
    扇摊后面的枯瘦老头见他眼神痴迷,嘿嘿一笑道:“看来官家是识货之人!”
    奚慕晡抚摸着扇子,恭敬道:“老先生肯否割爱?”
    老头一拍大腿,笑道:“哎呦!哪儿谈得上割爱!拿出来无非是寻个有缘人,再捞几个钱去买酒吃,官家想要就看着给个价吧,老头不强求!”
    奚慕晡二话没说,让身旁的楚阑掏银子。
    楚阑伸手摸进袖子里后,一张脸便苦了下来,慌忙低头,看见腰间原本佩戴的辟寒金也不见了时,脸霎时青白一片,眼中腾起水雾立刻就掉下了金豆豆。
    “呜……一定是那几个小鬼!钱袋丢了……公子……我的辟寒金,还有我的辟寒金……也……”
    几个轿夫看他在大街上就开始嘤嘤哭泣略感难堪,知道他一哭起来就没个停,连忙苦笑着劝慰,他的眼泪却没有任何收敛,就连一些小孩子都站在不远处指指点点地笑话他,他转眼看见那些孩子,想起刚才那群小贼,一时哭得更凶。
    奚慕晡不得不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后背给他顺气,又抽了手绢给他擦泪,贴着他的耳朵柔声笑起来:“傻瓜,丢了就丢了罢,我再送你就是。不过那辟寒金世上只一片,要不然我买块油炸臭豆腐送你,金灿灿的,比辟寒金还好看呢!”
    楚阑听罢,抬起依旧盈转着泪水的大眼睛狠狠瞪他,撅嘴含混地骂他什么,但总算是笑开了。他哽咽着说道:“公子,我听见冷姑娘的琴声了,我上去找她借钱买扇子吧!”
    奚慕晡点点头,其实他早已听见冷香萦的琴音了,弹的是《高山流水》,诉的是知音难觅。他又怎会不懂冷香萦的心思?
    他想到此处有些伤怀,循着琴音抬头看向酒楼二层,却怎么也没料到会看见他最不想看见的人——朱君然!
    朱君然正双臂环抱胸前,斜身倚靠在二楼宽敞的窗户边,半眯着一双绝美的凤目看着他。
    奚慕晡心脏一紧,感觉那虽然带笑却森冷无比的目光像蛇一样,从二楼蜿蜒至自己身上又钻进他衣服里,就像那双毫无温度的手那日在自己身上肆意游移搓/揉一样叫他浑身恶寒,更像绳索将他捆缚得就快要窒息。
    他喊住正要进酒楼的楚阑,连忙钻回轿子里,连声催促陈哥快走。
    卖扇子的老头“哎哎”叫了两声,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清凉的大冬天”难得的顾主走远。
    在酒楼二层看着一切的朱君然低声轻笑起来,笑罢转身对依旧在抚琴的冷香萦道:“看来冷姑娘与奚大人颇有渊源?”
    常芷闻笑,“我倒更想知道那漂亮小厮与奚大人的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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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香萦本是铜陵人,十三岁时家里突遭变故,家人死的死,走的走;她流落异乡,被人卖到北都后被清风阁的三娘收容。
    清风阁是官家的妓馆,阁里的姑娘多以才情闻名于世,一般只给当官的陪酒唱曲跳舞弹琴助兴,深受文生雅士喜爱。当家的三娘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攀着朝中的权势也算把手里的妓业办得风生水起。
    冷香萦十六岁出阁之日凭借一手绝妙琴技和世间难得的美貌被众多文士一举推为京内花魁,一夜间成了清风阁的头牌。当然,虽然她明面上卖艺不卖身,但五六年间也在半夜走访过许多府邸,实质也是乖乖依权势金钱摆弄的娼者。
    哪知两年前,奚慕晡刚调回京城就被康无储拖着进了清风阁,奚慕晡喝醉了酒一时兴起伴着冷香萦的琴曲随性填了一首鼓子词,从此,冷香萦再也不“安分守己”了。
    人人都知道,艳名远播的妓女冷香萦自见过奚慕晡后,除了奚慕晡偶尔去清风阁的时候会赏脸现一现身外,其他日子都是托病耗在屋中,就连三娘都请不动她。
    直到一个半月前,屡次吃了冷香萦闭门羹的柯世昌的儿子柯瑞一时气不过加之喝了点酒,竟派人烧了清风阁半边大门,还打伤了几个客人。
    众人知道柯瑞家世都不敢吭声劝阻,奚慕晡当时也在场,以他“怕事”的性子自然是一忍再忍,但眼看柯瑞破门而入要将冷香萦强行绑走他也禁不住肝火大动,一径跑到刑部调了二十名衙役来将柯瑞及其帮手押去刑部大堂按国律各打了二十大板,又把柯瑞放在牢里拘了一日。
    哪知到了第二天,他又亲自带着服刑完毕的“少爷”去丞相府告罪,更没想爱子如命的柯世昌送他出门时竟然对他很是客气,个中缘由旁人也只能胡乱猜猜。
    后来,奚慕晡私下里与三娘周旋,纠缠着要为冷香萦保荐赎身助她脱离妓籍,三娘一直不舍得这块“肥肉”,但最后不知收了奚慕晡什么好处,竟也同意了。
    冷香萦取得自由身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为妓数年积成的“百宝箱”盘下京内第一大酒楼“鼎兴”。如今酒楼不但生意好,还养了多名打手,冷香萦也只在每日晚些时候来算算账而已,谁也不曾想到她这样一个名妓竟会变成谁也不能染指的老板娘!
    当然,也有两人是她必给面子的,其一就是她倾心的奚慕晡,另一个就是一年前帮她寻到了快饿死的弟弟冷簟秋的常芷闻……
    旧事说到这里算是结束了,自叙的女子一点也不掩饰对奚慕晡的情怀,倒是朱君然听完后不知在寻思什么事情,脸色颇为不善。
    缩在椅子里吃点心的常芷闻嘻嘻笑着,就跟在茶馆里听人说书一样乐呵。“我还是第一次听冷姑娘这般诚挚地将遭遇和盘托出呢……难得……”
    冷香萦嫣然一笑道:“闻公子是簟秋的救命恩人,又让我们姐弟得以团圆,已是恩同再造;簟秋回到我身边后也一直与我说起与闻公子相处那些日子里发生的妙事,说闻公子爱笑、爱闹,虽是小孩脾性,但行事皆是大丈夫之为,颇有侠骨。香萦也是得了此次机会,才将前身之事与公子说说,说完也觉得舒一口气了……”她所说的闻公子正是常芷闻在民间的化名。
    “这倒奇了!”朱君然突然插进口来,“冷姑娘美艳无双,琴技更非同凡响,能得姑娘青眼相顾的男子恐怕满心都想金屋藏娇。那奚大人在京内一向明哲保身,为了姑娘不但不怕得罪柯丞相,后又煞费苦心为姑娘赎身,如今怎么还舍得姑娘这般抛头露面的?”
    冷香萦听到这里原本巧笑倩兮的眉眼突然暗淡了两分,沉吟了一下道:“坊间许多人都误会了奚大人的好意。他从来无心于儿女私情,是香萦一厢情愿罢了。他当初帮我脱离风尘患海也只是尽同乡之谊而已……”
    “同乡?”朱君然猛然皱紧眉头,“我记得奚慕晡后家并不是铜陵人啊!”
    冷香萦一张素脸顿时煞白一片,周身也开始散发出起初那股防备警戒的气息,像一只准备战斗的刺猬。雅间里的气氛紧张了起来。
    “哥哥听错了!冷姑娘刚才分明说的是‘金’不是‘铜’!”常芷闻稚气的话一出,冷香萦顿觉松了一口气,她再次若无其事地笑开,不疾不徐地接口道:“是啊,奚大人是金陵人呢。”
    朱君然轻轻点头,没有深究。
    常芷闻却贼兮兮地凑到冷香萦眼前问道:“那楚阑又是哪里人呢?”
    冷香萦见他眼神意味不明,多少猜到了他的想法,柔声解释道:“公子不要多想,那楚阑是奚大人多年来的贴身侍从,至于是哪里人我也说不好。他虽然不识字,但对鉴宝很有一套,而且心地好、性子好,善解人意又长得讨喜,认识他的人无论老幼都会亲热地唤他一声‘阑哥儿’,也是这东华街一带出了名的活宝。奚大人是顶宝贝他的,他二人虽非同胞,但情逾骨肉,无论患难安乐都是同进同退的……奚大人是一直将他当做弟弟……”
    常芷闻听到这里忽然看着朱君然哈哈大笑道:“好一对兄弟,冷姑娘这样说都让我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所有‘哥哥’都想让‘弟弟’当‘二爷’呢?”
    朱君然低头喝茶只当没听见,常芷闻又转头看着冷香萦笑道:“冷姑娘不但心宽得能为情敌开脱,还看遍‘世间百态’自然是见怪不怪了!”
    冷香萦呆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微怒道:“一年不见了,你怎的又来惹我!男人间的腌臜事扯我做什么!”说完愤愤地施了拜别礼,冷着一张脸打开屋门走了。
    常芷闻见惹恼了她,连忙跟出去,到了门口回头对朱君然说:“刚才你也看见我大哥了,我的亲卫也该到了,罗老头家的热闹你自己去看吧,改日你再同我讲。”
    他扔下这句话就追着冷香萦赔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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