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来寒雨晚来风  第十一回 无情开释(二)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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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做奸臣,不做弄臣。”
    奚慕晡最后一句说得铿锵有力,原以为朱君然会勃然大怒,哪知朱君然听完却大笑起来,笑罢阴测测地问他:“那你告诉朕,你那离魂香是谁给你的?那把叫做‘恣意’的匕首又是谁给你的?”
    奚慕晡闻言身子一震,不知想到什么,底气顿时泄了八分,迟疑了片刻后含糊道:“是…是…逸……”
    “哼!”朱君然重重冷哼,“逸安王?那常芷言是什么人,天下人都知道。你不给他点‘甜头’,他会将离魂香和前瑾王送他的‘恣意’送给你?只怕你如今这副身躯早已被他污糟,却还敢义正词严说什么‘对男男媾和深恶痛疾’,睁眼说瞎话也不怕天打雷劈么!再者,你私自倾心于朕,恐怕日日夜夜想的都是把他教你的那档子淫事用来对付朕吧?!”
    奚慕晡眼前霎时闪过许多不堪的场景,顿时面如死灰,呆了半晌才如呓语般缓缓说道:“世人都道逸安王生性风流乖张,却不知他待人处事洒脱真诚……唯有与他接触过的人,才能了然他实在是人世难得的鬼才,并深深为之折服。微臣四年前赴京赶考时在路途中与他结识,他与臣相见恨晚才对臣多番呵护,但臣与他只是君子之交,并无陛下猜想的苟且之事……而陛下所说‘倾心’二字却是臣这许多日子来一直苦思而无解的事情……陛下的治世伟略和帝君华彩一直是微臣眼里最珍贵的宝物,如果真要冠上‘倾心’二字,那臣也认了……但对于珍宝美景,臣一向都只远观而不生亵玩之心,绝不敢触‘淫’这一字。其实……微臣的命本就是陛下的,那夜臣是真的想死在陛下怀里……”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朱君然并没有听得十分明白。但朱君然听了前面的语句心中已经五味陈杂。
    他分辨不清自己是因为听见奚慕晡如此盛赞他讨厌的常芷言而恼怒,还是因为“君子之交”四字倍觉庆幸,甚至是因为奚慕晡将他比作“珍宝美景”而心生愚蠢的“好感”。他审视着奚慕晡,平定心神问道:“那你这些日子去道观做什么?”
    奚慕晡脸色恢复了些,坦然说道:“那道观里有位诚朴真人,与臣有些私交,臣去道观不但得以静心思过,还能霑染仙气以作转运;再者,陛下让三俎跟了微臣,微臣已将他们当做弟兄姊妹,只是他三人身上腥杀气息太重,跟着微臣浑如三只‘索命鬼’,叫臣寝食难安,臣便擅自做主带他们去道观里受真人点化以去除魔障还罪修真,今后也好为陛下积无量之功。对此,纵使陛下要降罪于臣,臣亦不悔;若要降罪三俎,也请陛下直接罚臣。……臣与三俎在道观里诚心自守,最后求真人赐下一道‘乐生符’,吾四人都有心将之献于陛下,敬请陛下笑纳臣等一片赤诚心意。”
    他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只精致的藕荷色锦囊双手奉至头顶,朱君然走上前接入掌中,打开锦囊掏出里面那个折叠成三角形的黄符纸,细细端详一番只觉得无稽。他从来不信神魔鬼怪佛道之说。
    奚慕晡跪着退了五步,再次离得朱君然远远的。
    “此乐生符集道家长生住世之效,可使陛下旷达精神、增益自在,不致事事烦恼……微臣言尽于此,绝没有任何造次之说。只是,微臣虽为胆小鼠辈,也要斗胆提醒陛下那日许臣的‘青史留名,不枉此生’八字,请陛下切莫逼臣做那遗臭万年之事!”
    朱君然一笑,“朕说过什么,自然记得。只要你听话,朕亦会善待你……你刚才不是想知道朕亲近你是‘何意’么,朕现在就告诉你——朕曾经偏宠过两名男子,这事你可知道?”
    这是四五年前发生的事情了,并非朝中的秘密,那两个士子刚刚及第却因年轻无知,初为死谏下狱,最后在锦衣卫狱中难堪其苦又上表乞怜,朱君然本为羞辱他们,去了刑狱时见他们别有一番姿色便将之带进了行宫,他们为了活命竟做了朱君然的“幸臣”。
    奚慕晡想着传言,静静地看着朱君然,片刻之后大着胆子说出了口:“臣知道……也知道那两人之所以得幸只因刻意学了庄安王的风骨……”
    朱君然听闻没有丝毫避讳与不快,亦是淡淡一笑。
    “那你现在也应该知道朕此前几次亲近你的缘由了……芷闻在时,朕便觉得开心;他远走宫外,朕只能找人来让朕开心。你说那些‘罪延千古、遗祸子孙’,朕倒不以为意。若是连那些有身无心的消遣艳事都没了,这世间除了虚假的算计与痛苦的隐忍外,恐怕再没有能让朕忘记年华难度的事了。”
    奚慕晡看着他突然显现出的忧伤,心里微微刺痛起来。
    世人只道皇帝富有天下,却不知他们绝大多数都用一生来品尝孤凄。即使后宫佳丽三千,也难寻一位真心相守相爱之人。纵然像朱君然一样懂得了爱,但不是受朝中大势禁锢,就是刻意存了小心只想百般呵护心爱之人,唯恐爱人受一点点委屈。
    他选择了君临天下,便放弃了陪着爱人遍游四海的私心。如此活着,也只能冷心冷情才能将痛苦与伤害降至最低。
    只不过“桃花不做无情死,鸳鸯零落悼欢期”,即使是仙人,恐怕也难以真正做到非色非空、即色即空,皇帝的羡慕与渴望最后也就化作对爱人影子的追逐……
    莫不是奚慕晡像那两名文士一样身上有常芷闻的影子才引得朱君然多次想要调弄他?对此,奚慕晡不清楚,他甚至忘记考量这个问题,他心中偶尔泛滥的善意与多愁已经使他在朱君然自怜苦涩的眼神中沉沦。
    本来跪得远远的,他忽然向前膝行几步到达朱君然脚边,轻轻执起朱君然的手,将朱君然紧握的双拳轻展开看着掌中留下的几个指甲印痕竟泛起了心酸,他仰起头柔声对朱君然说:“陛下幼年丧母,是小王爷陪伴陛下度过漫漫长夜。陛下对小王爷的痴心,朝中许多人都能领悟见证,就算是此刻名正言顺地接小王爷入宫,相信朝中大臣也能体谅。宣宗皇帝当年不也倾心于郗梓将军,至今微臣还能在民间听见传扬宣宗深情的故事。陛下又何苦隐忍不发?”
    朱君然听完低头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他此时的眼神诚挚而温柔。其中的暖意是任何人都不能企及的。朱君然淡淡地笑着,说道:“所谓两情相悦,你应该知道……芷闻现在对情爱尚不能安心,朕便不舍得强迫他;他生性自由自在,朕更不忍心将他困在金丝笼中;他一心要畅游神州,朕便日夜煎熬,只想为他造一个锦绣国度……但从他离宫之日开始,朕的心便从此失了一块,怕他不回来,怕他回来了会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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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慕晡听着朱君然的一言一语,恍恍惚惚地看见了多年前站在杜鹃花海中与他挥袖告别的摆夷女子,听见她说:“你明年一定要来……我总是担心你再也不来了……”
    夜莺般的声音犹在耳畔,叫奚慕晡心里疼痛难忍,竟不知不觉落下泪来。朱君然注视着他的泪眼,情不自禁伸手抹掉他颊上的泪,喃喃道:“你哭起来真的像芷闻呀……”
    奚慕晡见他表情温柔而忧伤,只觉得印象中无情而狠辣的皇帝在今夜慢慢有血有肉起来,他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眼睛可以装下那么多的怜爱,虽然那并不是给他的,但也足以让他动容。
    他一直有一个愿望,从他十多年前在冰冷的水中仰起头来看见那双比井水更冰冷的凤眸开始,他就像中了邪一般,想要在死之前将那双眼睛暖热。
    “陛下……”他满含柔情,痴痴开口唤了一声,没想到回应他的却是一个狠狠的耳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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