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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局方而静,棋圆而动。
    白黑相间,以法阴阳。
    切记惴惴然,须知人情似纸,世态如棋——一步错,满盘输,百是非!
    楔子
    一方透明的水晶棋枰,触手冰凉。
    盘上排布周天之数,黑子已运极四隅。
    奚慕晡微抬眼帘,不动声色看向对坐,见那人右手轻拄尖削下巴,左手下意识地把玩两粒黑色棋子,低眉垂目的安然神态竟将平日里难掩的阴寒戾气化去了几分——他是奚慕晡见过的世间第二美的男子,此刻正全心沉浸在思索中,似乎对奚慕晡的注视浑然不觉,厅里的气氛也被外面干净的雨声衬托得越发寂静、清凉。
    奚慕晡只是看着他,直至看得入了神也不自知,不料他忽然抬眼,冰冷的目光直直朝着奚慕晡的视线撞上来。
    奚慕晡来不及收敛神思就见他白皙面庞上浮出一抹浅笑,笑容绝丽无匹却冷若冰霜,再待朱唇开启,轻描淡写的话语更是寒气四溅:“莫不是朕脸上开了花,竟教奚卿如此放肆狎视?”
    一个“狎”字将奚慕晡惊骇得从椅上跌坐在地,慌张地趴跪好后忙将整张脸埋进宽大的衣袖中告罪不迭。
    年轻的天子站起身来,故意踩过奚慕晡的袍袖走到花厅廊下,伸出右手到廊外接了一捧从瓦檐淌下的雨水。他手心里安静地躺着那两粒棋子,黑晶在雨水浸润下更加晶亮冰凉。
    奚慕晡在厅里跪了许久,听不见动静就悄悄抬起头来观望。他在朝中出了名的胆小怕事,从来不敢正眼看皇帝,但今日皇帝第一次和他面对面,近在咫尺的英俊尊容就算是世上最清心寡欲的人怕也要忍不住多看两眼,故而奚慕晡抬头看见回廊上那道挺拔俊逸的背影时竟又忘记了先前的失态,再次看得痴了——
    朱君然只着简单的月白长衫,长衫下摆黼绣着浓淡有致的黑白山云,袖口处有银线勾的千字文幅,深紫色软绫中衣从外衫宽幅的袖口和下摆露出金线滚边。虽是一身微服,但每一个细节,包括衣料褶子都因他本身的风采而显得精致非常,就连头顶精巧的紫金冠都仿佛在配合主人心性而闪着沉敛华光。及腰的余发被穿廊而过的秋风撩起又缓缓落下,自袖口伸出的一段皓腕此时已经被冷雨淋出几道晶莹的水痕,白皙的肌肤上布着一层惑人的莹润光泽。
    廊外,秋雨依旧淅淅沥沥地打在院中的青石地板上,雨幕中的一切事物都是婉约而脆弱的。
    这便是秋天了,定格成画。
    站在风里的朱君然是画中人,而奚慕晡跪在远处呆呆地望,他正暗自醉心,却见皇帝忽然将手心里的物事用力朝廊外掷出,两个耀目的黑点穿过磅礴雨帘飞出好远,直撞到院子南墙才跌落在地,继而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转瞬即逝的声音,刹那间的破裂感让奚慕晡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他浑身都僵硬了。朱君然回过头眯眼审视他,见他素净的脸上红白交错似怒似悲,眼神空洞得让人大感压抑。
    朱君然厌恶地皱了皱眉,冷冷说道:“奚慕晡,奚慕晡……朕早已听闻你酷爱珍器宝玩,此刻看你情状,果真嗜之如命!但你是吃皇粮的人,就不怕授人以柄么!打棋局初始你就盯上了朕手里的东西,现在朕毁了自己的两粒琉璃子还叫你心疼了不成?”
    奚慕晡闻言身子轻颤了一下,然后闭上眼垂头慢声道:“……微臣平生对珍宝情有所钟,陛下今日带来的这套棋具微臣早有耳闻。虽然看上去与一般棋具无甚差别,还一度因棋子色泽不纯而被人误当稗作,却不知这棋盘、棋子均是存世至宝。尤其是其中有一百粒黑子分别用了子牙乌、黑青石英、墨碧玺、黑尖晶、黑水晶、黑萤石、墨岫玉、黑翡翠、乌缟玛瑙和黑珍珠这十样举世难寻、价值连城的墨色珍品打磨而成。因为年代久远又几经转手,进入皇宫时有七成真品已不知去向,今天陛下又碎了一粒黑水晶和一粒墨岫玉,剩下的已经寥寥无几……正因为微臣吃皇粮、守国法,没有资本藏爱,所以更觉可惜……”
    他语气轻柔,透着两分遗憾、八分忧愁,越说,头也垂得越低,慢慢地竟从层层交叠的领口露出一截玉白的颈项。那一片雪似的肌肤蓦然乍现,落进朱君然眼里也不知怎的就触动他的神思,叫他情不自禁走回到奚慕晡身前,抬手抚上奚慕晡的后颈。
    奚慕晡的脸色微微苍白了一瞬,但他一动不动,任凭朱君然用冰凉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颈子,延续至侧脸,最后抬起了他的下巴。
    水红的唇、低垂的蝶睫,光洁的额头和梳理的一丝不乱的发髻——皇帝的目光肆意在他的容颜上流连,朱君然也是第一次发觉,原来奚慕晡的样貌似这般……并非精致却可谓阴柔。
    想到此处,朱君然带些嘲意笑出声来。他很少笑。此时也不知是在嘲笑自己无稽的念头,还是嘲笑奚慕晡从里到外都在透着软弱。
    “既然如此,卿不如与朕‘好好’走完这一局……此前卿的白子多有退让,朕知道是卿不敢拼力围困,虽然觉得无趣,但朕现在决定‘顺’卿美意——准你‘输’——但只许输三子。若卿不负‘棋痴’之名,朕便将这套玲珑棋具赏于卿;若卿没做到,朕也向卿讨一件东西……卿意下如何?”
    奚慕晡抬起眼睛看他,脸上的郁气一扫而空,眼中还闪过一丝喜悦,他轻轻挣脱下巴上的钳制,深深叩头道:“微臣遵命。”
    一场秋雨一场凉,冷冷雨丝被斜风卷着飘进前厅,湿了一小片地方。楚阑偏头看着花厅侧门,眼睛用力得就像要把门板瞪穿一样。
    他已经等不下去了。
    “宫正大人,小的……小的给皇上端茶去……”他寻思了借口,转身便想往花厅闯,却被身旁端坐的宫正卿宇文信拉住了衣袖。
    宇文信衣饰简洁,除了发上那一支四树连萼黄梅细钿,身上再无任何配饰,就连耳环都没佩戴一只。
    她此前一直若有所思地品着茶,浑身的雅致贵气让站在一旁听差的楚阑很不安。此刻她拉着楚阑的胳膊,见楚阑紧张得将唇泯成一线便和气地安慰道:“阑哥儿不必担心,皇上只是听闻奚大人棋技精湛,一时兴起才来府上。皇上弈棋时不喜人打扰,相信奚大人在里面必会招待周全。”
    “可是,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楚阑话没说完,花厅的门忽然“哐当”一声从里面猛力推开。
    楚阑和宇文信闻声看过去,只见皇帝冷着一张脸从花厅走出来,一言不发地走向奚府大门,宇文信连忙撑开伞伴着几名侍卫追随而去。
    楚阑愣在原地,直到大门被最后离去的侍卫拉严实了才赶紧跑向花厅,转过中庭的月门却呆住了。
    他家公子正一脸焦急地跪在院中的花草丛里翻寻着什么,倾盆大雨毫不顾惜,直浇得他浑身湿淋淋、脸色苍白不已。他身上的衣袍也早已被花坛里的稀泥霑染,情状十分狼狈。但他却将捡到的东西捂在心口喃喃自语,神态痴绝得生生叫楚阑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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