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时间仿佛静止了般，阿紫与魏君子二人间再无动静。静谧的环境里，所有声音都被放大，于是，远远传来的伊周子的声音显得格外醒目：
    “阿紫，吃饭啦。”
    闻言，魏君子先是一愣，很快回过神来。伸手摸摸阿紫的头发，再也没说什么，就走出房去。
    一直忙碌张罗饭菜的伊周子总算空闲下来。看着一桌子的红绿笑得犯傻。魏君子走回厅子的时候，正看到伊周子的一脸白痴。
    随手一扬，袖风夹带半分内力向伊周子袭去，正中眉心。内力不大，并不会伤害伊周子，却不大不小刚好能唤回某个白痴的神智。
    吃痛的伊周子拍桌子怒瞪魏君子，却在看到尾随魏君子出来的阿紫后眼泛桃花。魏君子看得连连咋舌。
    相交多年的二人自然清楚对方心中所想，毫无自觉可言的伊周子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无视魏君子的心理活动。他屁颠屁颠地忙着为阿紫张罗膳食，一会儿夹红烧肉，一会儿夹青菜，忙得不亦说乎，嘴里还说着一大堆吃什么什么就可以什么的废话，不时惹得魏君子一阵笑。
    阿紫出奇的听话，把伊周子夹的东西通通乖乖地吃下去。魏君子看啊看，怎样看都觉得阿紫的顺从有点意味悠长。他的一双狐狸吊眸子不时在两人身上溜来溜去，弄得伊周子按捺着无数的翻桌揍人的冲动。
    直至阿紫吃饱，乖乖回到房间后，伊周子才有空好好进餐，而魏君子却已经吃得饱饱的了。于是……
    
    “尽管有点不可思议，但是确实很好吃。”
    “嗯。”
    
    “你不去当厨师实在浪费啊。”
    “嗯。”
    
    “如果你的味觉不是那么变*态就好了。”
    “嗯。”
    
    “那个，你可不可以不回答‘嗯’呀，来点新意思嘛。”
    闻言，伊周子轻轻放下筷子，优雅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润润喉咙，嘴角划起浅浅的弧度，十指纤纤端起饭碗，朱唇微动：
    “小人，现在就让小生亲自教导你什么叫做‘食不言、寝不语’吧！”
    比起伊人的话语更快接触到魏君子的是……米饭。
    被骚扰得不堪重负的伊周子算是解了气，站起来甩手便走，附带砸下一句狠话：
    “想晚上留下住宿的人就给我洗碗去！”
    乡村夜里，扑面风息微凉。这样的夜里，睡觉是非常舒服的。即使是睡在大厅用两张桌子拼成的“床”上。
    其实，自饭后伊周子要他洗碗后，直至现时，魏君子对伊周子的诅咒一直没停止的迹象。甚至有越来越严重的倾向。无奈的是，他对上的人是伊周子。
    以多年的经验来看，如果两人扛上了，输的人通常只有自己。那个人啊，恐怖之处就在于有着龌龊必报、斤斤计较的性子和坚韧的毅力，加起来就是“得罪我的人哪怕过了十年也不允许有好下场”的意思。
    但是，魏君子也见不得有多君子。
    于是，这个借居他人家中的真小人心中一直盘算着如何以难以察觉的手法给以伊周子致命的一击，以报多年积累下来的仇怨。
    沉思持续着，直至听到屋外栏栅的门传来轻微的的打开声。
    魏君子目光刹那一沉，随即翻身起床，循着脚步声追了出去。
    乡下地方的月色是很美的。光洁的银辉为大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混着夜里冒上来土中湿气，看东西便有点不太真切了。
    魏君子甚至没有用轻功，因为对方不是一个会武的人，但以普通人的标准衡量，对方的步速也不算慢。况且，魏君子不介意对方发现自己。
    两人走的是唯一能离开村子的小路。四处树林密布。冷冷地月色下，有点阴森恐怖。
    所谓的跟踪持续了约莫半柱香左右。走在前方的人在一个树丛的旁停了下来。空气中传来为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你又何必……随我而来呢。”
    丝毫不意外对方察觉到自己的行踪。魏君子大大方方地走上前。
    
    相伴二十载情深，八年前的舫中美人儿，六年前的痛苦哀问，五年前的红衣翻飞，适才的畏惧无依……多年来，伊人各种身影自男人脑海中穿梭飞越，万般思念柔情哪怕用尽千言万语亦无法细诉分毫。男人用尽所有的深情，却只是说了轻轻一句：
    
    “十妹妹。”
    
    这个在午夜从伊周子家离开的人，是阿紫。
    ——阿紫，尚未出嫁时，家从魏氏。
    
    阿紫的身形一抖。她伸手拢了拢鬓发，回过头来，静静地目视男人。
    沉寂多年的心压不下脑海中刹那闪过的种种思绪：
    那个会因为女孩喜欢桃红而不惜整个院子种满桃花的小小少年；那个为了哄讨厌吃药的少女而亲自跑了整整十条街买来少女最爱吃的冰糖葫芦的少年……
    
    ——你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放在我的手上，用尽一切心力疼爱着，连大声一点说话都舍不得怕吓着我，你是如珠如宝般疼爱我的哥哥们之一，我最爱的小哥哥！
    凉凉的泪水自眼眶中滑落。原来，自己仍是做不了狠心，无论对他，还是他。
    
    魏君子缓缓走上前为女子拭去泪水。小心翼翼的动作，生怕惊扰到女子。他对她的温柔，并不因为时间的流逝，并不因为她所做过的过分的事而改变分毫。
    猛地，阿紫向后退了一步，挣脱开男人的碰触。深呼吸了几下，把不该有的动摇稳定下来后，阿紫的目光开始恢复清冷。
    魏君子看得心中一痛，却什么也没说，笑笑后，等待阿紫发言。
    “既然来了，不如送我一程。从这里总到小镇，确实够远的，反正，你很有空。”
    说罢，一双白皙明净的手轻轻搭上魏君子的脖子。魏君子横抱起轻盈微凉的躯体，一展身形，向小镇飞驰而去。
    
    “你走了，阿周知道不？”
    “我留了一封书信给他。”
    “哦。”
    耳边划过的风声有点刺耳生痛。身体上的不适让阿紫不自主地收紧搭在魏君子脖子上的手。察觉到的魏君子体贴地放慢了速度，好让阿紫好过些。
    “找个时间回去看看吧，阿奶很想你。”
    “嗯。”
    “子衿……”
    明显感到怀里的身体一僵，魏君子心中苦笑，继续道：
    “有空就去上柱香吧。他……也很疼你的。”
    “……嗯。”
    
    “十妹妹！”
    “小哥哥！”
    
    
    两人同时叫唤着对方，这不谋而合的巧合让两人瞬间沉静下来。
    顾不上再次筑起冷漠的防线，阿紫把脸深森地埋在魏君子的怀里，贪婪地吸取去他的气味。
    “张怡嫁给了阿四吧，那么好的一个姐妹，她成婚了我居然没去祝贺。小哥哥啊，帮我跟她说一声吧，说我会迟一点去看看她。”
    “嗯。”
    “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现在，我只想去大漠看看。黄鸣……”
    环抱自己的双手一紧，阿紫却像什么也没察觉到一样继续道：
    “黄鸣在大漠有墓吧。听说后来他的部下把他的尸骨找到了，还为他立了一个冢。那个人自小长在南方，大漠的水土不适合他的，我想带他回来。”
    “嗯。”
    大漠很大很荒凉，自幼体弱多病的小妹妹要去那个荒凉的地方寻找一个人的墓冢，然后带他的尸骨回来。
    “找到了，就回家吧。”
    如果放手让她一个人深入大漠，恐怕就回不来——再也无法见到最爱的妹妹了。但即使是会这样，明明是最舍不得的人却说不出“请你不要去”之类的话。
    怀中女子有着温柔而坚定地眼神，恍惚间与当初满目哀怨的少女身影重叠，不察觉间，男人嘴角划起了一抹弧度。
    
     ——这五年，阿周真的照顾得你很好。
    
    到达小镇时，天仍是灰蒙蒙的一片暗。距离天明的时刻，仍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小心放下怀中女子，为她理了理头发和衣服。温柔地、充满怜惜细细把妹妹看了一遍，才真正安心地放开紧握着的女子的手。
    “阿紫。”
    他说道。
    “当年巨绒与大梁交战时，殇帝三年的状元郎是负责押送粮草大漠边城琦裟关的压粮官。当时朝中左丞温大人与五王爷斗得天昏地暗，中立派的状元爷被拿出来杀鸡儆猴用了。”
    毫无征兆，魏君子突然对阿紫说起了这样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