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气势汹汹走进来的中年女人，罗染强抑下心里的厌恶，微笑地点头问好。女人后面的医生和小护士青白的脸色，尤其是小护士几乎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这其实是一个漂亮女人，身材保持得还很好，一袭葱绿色连衣裙，如果看背影应该丝毫不输于妙龄女郎。只是她眼角无法掩饰的皱纹出卖了她的年龄，即使仍不甘寂寞地涂着鲜艳的红唇，敷满劣质脂粉的面庞也确实不年轻了。罗染依稀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风光无限，只是如今这样盛妆也难以让人感觉到美，只有突兀的不适。
    “你是什么人。”女人挑高了尖利的声线，“在他旁边干嘛。”言毕还厌恶地看了林白一眼。
    林白下意识地缩了缩，弱弱地喊了声，“妈。”
    罗染又握了握林白的手，转向医生，“医生，不好意思，您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医生护士也没有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的意思，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还是早点回避为妙。
    “你好，林白的母亲是么。我是把林白送来医院的人。”
    “你打伤的？”
    罗染心下暗自摇头，昨天她来干吗了，怎么连基本情况都没搞清楚，这母亲当得真是失职啊。“我只是刚好遇见了把林白送来。”
    “我怎么不知道好心人这么多了。”女人毫不掩饰地讽刺。
    罗染暗自皱眉，面对这样的女人，可真是无从辩解啊。
    “妈，不是的，这位叔叔真的只是帮我送来医院，他是好人。”
    “你还有脸说！有了你就没好事！你就见不得我好是不是！天天惹事！一会儿大李来了就出院！我可跟你说好了，回去别指望我伺候你！”女人越说越激动，眼看着手就往林白脸上招呼过去。
    罗染怎么也没想到这女人说上手就上手，想拦已经来不及了。急忙拉开女人，试图以理说服她。“林白一看就是个好孩子，有话好好说，别打孩子啊。”
    女人越发不忿起来，指着罗染的鼻子开始骂：“你知道个屁！好孩子？那你养啊！”
    罗染有点被骂晕了，脱口而出：“那就我养！”
    四周忽然就安静了，这四个字投入空气中，又一圈一圈渲染开来，震住了所有人，包括说话人自己。
    女人刷白着脸，噎得说不出话，好半天缓过气来，恨恨地说，“那好，我乐得清闲。”转又看向林白，“你认识的好人啊，我也算见识了，这世界还真有好人，居然不嫌弃你这种恶心的杂种！”
    “美萍？”随着话音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高壮男人，“这就出院？手续办好了没？”
    “不用了，咱们走。”女人拽着男人蹬蹬走掉。
    病房里剩下的两个人沉默地看着门口，听着女人的高跟鞋声一点点远去，罗染看着林白不停颤抖的身体，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
    “妈——”林白嘶哑地喊，声音不大，却绝望地让罗染一滞，他该如何安慰这个孩子呢，那些话他听着尚且如此会冲动，何况林白这个切身的当事人。这一声声毫不犹豫的脚步，足以将那颗伤痕累累的灵魂里小小的希冀践踏殆尽。
    罗染环住面前颤抖得愈加严重的身躯，重重抚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
    “我，我没有妈妈了。”林白靠在他胸前低语，只是喃喃地，却哭不出来。
    罗染觉得自己的手似乎都要被坚硬瘦削的骨头硌疼了，十指连着心一起疼，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对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什么安慰都太过苍白残忍。他甚至希望哪怕仍像那天那样对他大哭一场也是好的，这样哀莫大过心死的情况才是最糟糕的。
    “罗先生，我看到林白妈妈刚走了……”
    罗染回头，是小护士不放心进来看情况。罗染冲她摇摇头，“没什么事，一会儿我能和林白的主治医生谈下么。”
    “好，我这就去找黄医生过来。”说着就出门去。
    罗染本想等林白情绪稳定了再找医生谈下病情的，这小护士怎么说风就是雨，一点也不稳重。罗染把林白平放在床上，盖上被子，“我去谈下你的病情马上就回来。别乱想，睡不着也躺着休息一会。”站起身，又不放心地俯下身，轻轻拨开他额前的发，“刚才我对你妈说的都是真的，好孩子，我在。”
    罗染合上病房的门去和医生谈话，林白隐忍的眼泪忽然就涌出来，他也不明白究竟是哪句话触动了他的神经，将他从心死如灰的情境中带了出来。这个他一点都不了解的男人，真的可以信赖么，他对他的全部了解甚至仅限于护士称呼的罗先生，什么名字什么职业什么年龄完全是空白。可是他说，好孩子，你信我，好孩子，我在。这些字眼太温柔，让他舍不得拒绝。在他灰暗的十六年时光里从未经历过的暖意让他不知所措，这一切太过突如其来，忽然遇见了这样一个人，然后，忽然又接管了他的生活。林白想起他认真温柔的双眸，奇异地感觉心里似乎开始出现一丝丝光线。他真是舍不得啊，舍不得。
    “其实林白倒不是伤得多严重，虽然骨折了几处，但毕竟年纪还小，愈合是很快的没什么问题。但关键是他身体底子太差了，严重营养不良，这个时代哪听说过还有营养不良的孩子啊。家里实在太疏忽了。”黄医生目光又严厉地射向罗染。
    罗染以前被教训的时候总是有点不满，毕竟不是他的错，现在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些话，心里竟涌起一震愧疚，仿佛没照顾好林白真是他的责任。简单确认过林白的病情，没什么大碍，但多住几天院总没坏处。步回病房的路上，罗染一直在想该如何面对目前的局面。他不是后悔自己不想负责任，而是无法面对因他这句话失去母亲的林白。这以后，生活会变得如何呢，要负担起一个青春期少年的全部人生，他慌得不得了。走进病房，迎接他的是亮亮的眼睛。
    那张沾满未干泪痕的小脸上睁着大大亮亮的双眸，认真专注地祈望着他，“现在，您后悔了么。”
    “没有。”罗染说得斩钉截铁，慌张的心情奇妙地也开始稳定下来，“我只是遗憾让你失去了母亲，但我会试着给你另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