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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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宇忽地开了一个大口,大雨倾覆海面,水柱倒逆激向半空,瞬息而过的紫电照彻天地,没有日月星辰,没有山川大泽,没有草木生灵,一切都还裹在巨大的混沌中。
黑暗中光阴如流。大雨终于停歇,“轰”地一声,不,也许没有任何声音,因为无人见证那一刻:盘古雄伟庞大的身躯沉沉地倒下了,他左眼化为日,右眼化成月,肢体和毛发变成山岚草木,蛮荒世纪开始登场。
西方白虎君御着清风,在漫漫云雾中散步,雪白的长袍猎猎作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他原本很是享受这种安静,身为杀伐之神的他,用霸烈的剑剿杀叛乱的鬼神,开辟洪荒间的规则,在喧嚣激烈的杀戮生涯里,这样闲散的日子并不多;一只风精灵远远看到他,迅速念个遁身决消失了,骄傲的白虎君吁了口气,在悠长的安静里微微颓躁起来。
他低头勘察自己的领土,春日里的万物鲜活而勃发,兽类在山林和平原奔跑跳跃,他撇撇嘴角,这些繁华在他眼中不过转瞬即逝,很快,落叶和枯骨会接替它们,而来年,又会有一场新的萌发。
这无穷无尽的轮回,究竟有什么意思呢?
白虎灵君闭上双眼,一句低低的咒语滑过弧线有些佻达的的唇,待再次睁眼,褐色的瞳孔射出烁烁的金光,下界隐约的暗青妖气顿时浮现于半空,没有一丝逃过白虎君的金瞳。
那些不是寻常的妖气,一般来讲都很稀薄,是介于妖和兽之间的妖物散发出的,极少数情况下会是灵力非常高的妖精,它们刻意敛气来掩藏自己;低等修为的妖兽往往极凶残,它们经常受到高等灵物的欺凌,同辈间为了争夺能提升修为的仙草,便会斗得你死我活。
虽说三界众生谁不绞尽脑汁向上爬,可这些低等妖物的姿态真不好看,又狼狈又凶恶,白虎君的手下便从来没有留情的意思;他垂下狭长的凤眼,棕色的长发被吹到脸侧,骨节修长的手指优雅地将发丝拨弄到耳后,下一瞬指尖却爆出一道雪亮的电光,电火迅疾地袭向云端下方的一只黑点,在兽类凄厉的惨叫声中,白虎君悠悠降落下界,瞥了眼浑身焦黑,还在苦苦挣扎的狸猫,并指一挥,掌风过处那狸猫再也没了生气。
狸猫者,一身九命,命格厚于其他生灵,但对于修行的猫妖来说仍是不够,成道前它们需受九次雷劫,一次天劫就可能要了一条命,何况修道途中会遭到各种其他致命危险。
所以不少猫妖会通过活食同族的方法来延寿,食一只同类,可将对方的三四成寿命转移到自己身上,这种方法本是逆天之举,可天地间哪缺利欲熏心之徒。
地上那“焦团”也是命不好,追食一只毫无妖力的幼小狸猫,偏偏叫杀神撞见了,那只被救的小狸猫还不知已脱离危险,依然没头没脑地狂奔,眼看就要撞上白虎君,却听得“啪”地一个响指,小狸猫弹高的身躯顿时定在半空,随即被一只手捞起来,提到眼前轻轻晃动,白虎君勾着唇笑,“哎呀呀,好运气的小家伙。”
被揪住背毛的小狸猫胡乱划着蹄子,竟在半空扭转过身子,一双琉璃般的眸子直直地盯住白虎君,白虎君眯了眯眼,太过璀璨,那褐色的瞳,明明空无一物,却如同不乐不仁的宇宙,包容了万物,大象龙蛇,弥须芥子;明如光,迷如尘;白虎君从瞬间的恍惚中回过神,自嘲地摇摇头,不过是只毫无灵力的野兽罢了;那小狸猫不敢与逼人的金瞳对视太久,垂下长睫,怯生生的样子逗得白虎君笑出声,他俯身放下小东西,“走吧,下次小心些。。。啧啧,谁叫你长了副好欺负的样子。”
前爪甫及地,狸猫一扭纤巧的身子,小跑开去,跑了一小段距离,它回过头来,白虎君不知怎的心里微微一动,也向他瞧去,却发现那双美丽的褐瞳中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感激,也没有留恋,再仔细一看,才注意到它并不是在看自己,一只斑斓的彩蝶擦着他衣角飞远,小狸猫踮起脚尖无息地跟了过去。
野兽就是野兽,果然不通人性。白虎君转开身,搭在腰畔降魔剑上的手指一根根松开,又一根根捏紧。
朱雀顺着汉白玉台阶姗姗而下,五彩霓裳的裙摆迤逦出一派华艳,她开口时声音清朗可喜,“白虎君这又要去下界么?”轩扬的男子闻声回首,“近些日子人界妖孽横生,颇为不太平,昨夜降魔剑大鸣,想是出了什么灵力高深的妖怪,且去瞧瞧。”
朱雀殷殷道,“还请白虎君千万小心。”白虎君轻笑,“玄雀这是在怀疑我么?”朱雀也微笑,“仙君战功赫赫,朱雀真心佩服,仙君今日出行,唯有良愿吉言以送君。”“朱雀有心了。”白虎君爽朗大笑而去,却不见身后的女子敛眉轻叹,“星相诡谲,凶吉难料啊。”
阔叶木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松针上覆着一层白霜,带刺的灌木勾结成天然的壁障,杂色松鼠沿着枝干哧溜而下,溪畔的驯鹿边饮水边踢着蹄子:这片森林看上去没什么不寻常。
哪怕是最有经验的猎人,也不敢随便踏进它,不是害怕猛兽的利爪抑或毒蛇的信子,人类对这片森林的敬畏源自不可知的危险,那是飘渺难测神鬼之力,是的,这片被称作“迷夜”的森林是妖精们的地盘。
降魔剑一路嗡鸣不已,在接近那只方圆百亩的碧潭时更是几欲破鞘而出,白虎君又行了几步,闻到一阵异香,不禁皱眉,“以惑香引来低等灵力的精怪,再夺取对方道行,实在够卑鄙。”前来收妖的白虎君已确定,惊动了降魔剑的妖精正隐藏在面前的碧潭中。
似乎是谭内妖物感觉到异类入侵,平静的波面陡然陷出一只涡眼,巨大的漩涡从涡眼激破开来,银亮的水柱冲天而起。
那巨蟒青身血口,冷光森森的鳞片好似铠甲般,头上双角如尖椎指天,颇有几分睥睨之态,白虎君挑眉而笑,拇指一挑,降魔剑弹出吞口,那剑乌沉沉的,竟不见什么光华,但当它被白虎君握在手中平平举起时,凶戾的巨蟒忍不住缩起了尾巴,斗志和骄气顿时如沙丘塌陷。。。眼前的男人,是真正高高在上的天神。
“难得的天生异骨,耐心修行个千年就能位列仙班,却一心作恶,可惜了。”白虎君扔掉手里提的蟒首,淡淡自语。他身侧的碧潭已化为血池,巨蟒的身子曲成一个残破的圆,随着起伏的波面载浮载沉,“这恶心东西就交给这里的山神了。”他瞟了眼死蟒,漠漠地想。
毫无预料,那一潭几近死寂的红水忽地倒击长空,又连成水幕倾泄而下,轰然的水声像突然敲响的锣鼓,拉开了一场惊悚离奇的戏剧。
水幕后隐隐显出人身鱼尾的影子,一只带着鱼鳍的手掀开帷幕,狡诈的鱼精以优雅的姿态登台,它轻轻闲闲的开口,“白虎仙君啊,我好容易才等来你的大驾呢。”
白虎君一时间有些怔忡,似乎他也等这一刻很久很久了,久到几乎忘记,阳光折射出令人眩目的光晕,鱼精的脸有些模糊,仿佛久远的水墨图被搁到一只想不起的角落,“我认识它?甚至是非常熟悉?”奇怪的念头跳进白虎君的脑海,随即他否决了,他从没见过这种形态的水族;鱼精周身散发潮湿疏冷的气息,也让他很不舒服。
“果然是忘记了吗?”鱼精面容妖冶绝丽,这一声厉叱下,却如同彩釉从完美的瓷器上剥落,它迅速在半空结了个手印,无数水箭呼啸着从四面八方射向白虎君,降魔剑顿时金光大震,水箭尚未近身便碎成雾气,白虎君却心口一疼,有一只看不见的箭命中他的心口,“它居然要伤害我?”
“明明约定好的,你却背信弃义!我绝不饶你!”鱼精双手收拢在胸前,面上的冰意凌成厚厚的盔甲,它的薄唇不断开阖,古老的咒语带着来自暗黑的力量从它身体被唤醒,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它忽地张开双臂,美丽的鱼尾绷成满弓,每一片冷光森森的鱼鳞都化成锋锐的刀,如铺天盖地的急雨般倾覆,竟是自残的招数!
从不知胆怯为何物的白虎君那一瞬竟微微着慌,在鱼精舍命的一招下,他感受到了无法稀释的恨意和无从救赎的绝望,他隐隐间觉得,有什么极珍贵的东西不可挽回地破碎了。。。
事后回想那一霎的心情,是无力倒转乾坤的无奈和屈膝命运的悲哀,只因爱如死之坚强,而恨如阴间之残忍。
陷入血肉的鳞片终于在“愈伤咒”的效力下清除殆尽,白虎君仰面躺倒,高远的天空不见一丝云朵,那就是自己居住了上万年的地方吗?从尘世看去,原来如此荒芜空寂。
刚刚激战的最后一幕恐怕再无法忘记:平日契合无间的降魔剑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狠狠刺进鱼精的胸膛,美丽的鱼精好像是笑了,身体一点点透明开去,笑容也跟着褪色,最终像水汽在阳光下蒸发。
恍惚中一个声音在洪荒响起:我的孩子,你们从虚空来,归于虚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