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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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墙里讲故事的人
起风的日子总是让人喜欢。这日大公子又拉着小公子外出放纸鸢去了,随身六个烹茶丫头,六个小厮,六个打手。小公子看着这些下人不满的嘟嘟嘴,大公子便宠溺的抚过去。
“出去玩,不叫那些扫兴的,要轻装。”
于是乖巧起来,映着连天的白云笑过去,遮住了太阳的光彩,身边的下人们把低一下不能再低的脑袋,只看的到脚尖前面的两个影子合在了一起。
这里是回园,脸儿姐告诉我说这里就是一个像“回”字一样的地方,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我似懂非懂点点头,半晌方才想起一个问题来。
“那姐姐是怎么进来的?”
脸儿撇撇嘴,眼皮翻了一翻才回过来一句:“必然得是进来的,难道还能在这里被生出来不成。”
答非所问。
撑着脸接着问:“那脸儿姐为什么叫脸儿姐呢?”
脸儿摸摸自己的脸皮,发起怔,过了一会儿,方回过神,抬手一个栗子敲过来:“净问些蠢问题,难道你叫小茴就是给园子加草的么。”
依然答非所问,然而脸儿好像很自得,看着我沉默的表情,扬声说了句:“看,说不出话来了,果然是蠢问题。”说罢摇头,转身收拾起放在一边的茶盘,摇曳生姿,身后黝黑的发辫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好像锦鲤脊背上的那道鱼鳍,柔软,好看。登时羡慕起来,压在手上的脸换了个位置看向围墙边上种着的那株不知名字的树木,有些微笑的冲动,于是晚上园子里都安静下来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冒着腰顿在了这里,听围墙外面的脚步声,淅淅索索的,让人遐想不已的,深夜的脚步声。我敲敲围墙,揽下一个,轻轻地问他,
“你,想听我讲个故事么?”
庄周梦蝶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侍伞病了。
侍伞病了。这日天气很好,大公子便拉着小公子出去放了纸鸢,随身六个烹茶丫头,六个小厮,六个打手,这之间就有侍伞。本来随着大公子出门是每个下人都期待的事情,因为可以出去了,这日之前侍伞被挑中的时候也很高兴,拉着我的手蹦了许久,不过没想到,好不容易除去一趟,竟然得了病回来。大公子打发园子里的郎中来看望,让人传了句“晦气”,侍伞便开始矛盾:好了就要挨板子,不好铁定要被赶出去,那是好还是不好呢。
郎中在侍伞的手腕地下垫上方正的棉包开始捻着胡须诊脉,过了小可便写了张方子让人拿去抓药了。我偷偷躲在一旁等人都走了才出来摸侍伞的额头,有些焦急。
“怎么出去了一趟就得了这样的病,不咳不喘偏偏身上上长画。”
侍伞摸摸脸上长出的一朵牡丹,不妨事的乐一下:“好歹出去了,小茴,下次你也去,外面好玩的东西可太多了。”说着便跟我比划了起来,挥舞的手指上细细的生出了树枝的叶子,大片的淡墨衬的他雪白的皮肤更加晶莹剔透。我不禁的有些恍惚,回园里的人都生的这么好看呢,偏偏只有我一个。
晚上还是在那面连着外面的围墙地下坐着,听外面时有时无的脚步声,准备拦下一个说故事,却听到了“得得”的马蹄的声音。马蹄声并不着急,可以说很悠闲,“得,得,得”的从远处渐渐变的清晰,我于是站起来敲敲围墙。
“骑马的先生,听我讲个故事吧。”
马蹄声停了,我摒起呼吸等着马蹄声的回应,半晌一个低沉的声音笑起来:“呵,你如何我知道我是先生,就不怕我是个姑娘或者商贾走卒。”
“当然,”听到马蹄声的回应,我安心下来,靠着围墙坐下,“不管是哪个,都不会在晚上这么悠闲的走,就算你是个跑江湖的,叫你一声先生总不会让你生气。”
“呵呵,”马蹄声接着笑,“那,你要我听什么故事呢。”
昨天,前天包括大前天都是在屋子里看着本子过去的,因为这几日降雪,相对于小公子提出的外出赏雪的建议,大公子更乐意抱着他在书房暖炉边看书。
"再不读些书这里要变成草装的了。"大公子敲敲小公子的脑袋,把包着两人的毛裘裹了一裹,拈起书的一角轻声读了起来。
"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
侍伞的病隔着里屋的帘子,让我觉得他应该是要好起来了。我看着竹帘上模模糊糊的在侍伞身上怒放的水墨,甩手捧着脸盆出去装了一盆子雪,为侍伞放在跟前。
"前几日的雪,今儿还没化,看天相估计是明天还要接着下来的。你看看昨日的,明儿个我给你拿新的进来。"
侍伞扶着床沿坐起来,咳两下便开始喘:"估摸就是这几天了,小茴,给我拿些油来,还要一条干净的巾子。"
我点头拿来。侍伞脱去里杉,露出晶莹的身子,和上面大片的山水,拿着巾子沾了油一点一点地蹭在了自己身上。我好奇的看那些油细细的被抹在侍伞的身上,然后慢慢的渗进去看不出一点痕迹,愈发觉得侍伞的病奇怪。
"抹这些是做什么用的。"
侍伞停手,掀开被子接着擦下身:"待这些油都干了,身上的东西就能擦下去了。果然我是晒不得,作孽的太阳。"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跪在床边趴着床沿接着看,脸儿姐姐忽然进来,屋子里瞬时炸开。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侍伞手里的巾子被惊落在了地上,我抬头看看脸儿姐高兴得说与她侍伞就要好了的事。然而脸儿姐姐却并不领情,她抓着我的耳朵将我提起来,嘴巴里还不停的念叨。
"你一个大姑娘,盯着侍伞的身子瞧什么。这要让主子知道了非剜了你的眼睛,还不给我出去。"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捂着耳朵哎哎叫:"姐姐,姐姐,轻些轻些阿,疼。"
脸儿姐不理会,仍旧捏着耳朵提我到外面,方才松手。
"不许再和侍伞这么腻在一起。"
说罢便甩着发辫掀布帘出去了。我摸着耳朵有些委屈,嘴角撇撇,低声抱怨:“侍伞现在身子正不得劲,平时的话我才不会这样呢。”因此,听着脸儿姐姐的脚步声不见了,仍旧进去里屋,将地上装雪的盆子推至一边,扶着侍伞穿衣起来。
“脸儿姐生气地模样好吓人。”
捡起地上的油乎乎的巾子,侍伞喃喃的和我说话,我绑上外衣的带子,抬头安慰他:“不妨事,脸儿姐总是这样。我见过很多回,也不觉得有什么。”
侍伞握住我的手,紧一下又放开,笑着说了句:“渴了,倒杯茶来吧。”
我便放手,掀开竹帘走去外面的桌旁。连日的降雪,和着凉气屋子里也不暖和,虽然里屋放了火盆,可是外面依旧是凉,我摸了摸冰冰的茶壶,偏头对侍伞叫一句:“茶凉了,等等我就拿热的来。”就提着茶壶出了门。
顺着长长的回廊,因了雪的缘故,回园仿佛处处都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我将暖手炉与茶壶抱在怀里,对着茫然的一片白迷离起来。当然,迷路是不能得,侍伞还在等我,可是除去身体记忆上的自主,心,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些个地方。那原本该是花的,无妨在心上想起花开时的模样,那原本该是波光鳞鳞的池水的,却无法描绘游鱼的姿态。这个回园,我真正在这里么?
这么想着,眼角恍惚有一枚蝴蝶飞过,轻轻盈盈,拖着凤尾,通体撒着金粉,忽闪着从眼角飞了过去。
那可是真的蝴蝶?
我情不自禁的朝着它的方向奔过去,张开双手希望把那翅膀握住,然而蝴蝶却在瞬间消失,再一转眼,又停在了一朵半开的芍药上,于是只能放慢脚步,一点,一点,一点的……
“小茴,手炉可要掉下来了。”
哎?
恍恍惚惚,回过神来,脸儿姐一脸揶揄的上下打量我的呆相:“女大不中留,一幅思春模样的在这里,也不怕被人笑话。”
我有些脸红,虽然知道脸儿姐说的不对,可是却也无法辩驳,难不成能告诉她,我在看蝴蝶么。
“别呆立着了,茶都要凉了。”
“阿,”我惊呼,“侍伞还在等着呢。”
于是抱紧两样物什急忙跑走,手指碰过茶壶边缘,依然很烫。
身后,风送来模糊的声音:“拟春之物,拘与园子一角,自觉自规,切莫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