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房中众人却是来去匆匆，夹杂着女人的痛喊和稳婆的安抚声，詹台翎踱步在外间，脸上满是焦虑，应经三个时辰了，就连杜太医也已经进去一炷香时间了，却仍不见动静。
    忽闻一阵哭声，只见奶娘抱着少爷跨进屋来，平时乖巧的詹台玦衡不知为何此时竟大哭不止，配上粉雕玉琢的小脸，格外楚楚可怜。
    然而此时的詹台翎哪有精力管自己的稚儿，管家詹台晋察言观色，对着奶娘训斥道：“深更半夜的，把少爷带来作何？”
    “不知为何，少爷晚上突然说要找娘亲，然后便这般如此，奴婢无法，只好带他过来。”
    怕是母子连心罢，詹台翎这样想来，也不忍再苛责什么，只是让奶娘好生劝着，正吩咐间，侍女引领杜太医走了出来，詹台翎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上前：“杜兄，怎么样了？”
    杜太医微叹口气：“詹台兄，尊夫人这一胎胎位不正，怕是……”
    “怕是什么？”像是预料到了太医接下来会说什么，但是詹台翎偏偏不愿相信，只想听太医亲口说出来。
    “只怕大人与孩子，只能保其一，而且……”
    詹台翎有些不耐：“而且怎样？”
    “夫人这一胎耗损太多，又撑了这么些时候，亏损更是难补，恐怕自此以后，再无怀胎的可能！”
    詹台翎顿觉得耳中一片轰鸣，下意识抓住太医的手，“杜兄，你医术精湛，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我已尽全力，这是最好的结局，不能再拖了，詹台兄，请尽快决定！”
    詹台翎想也不想，正要开口，却听见里间凄厉的女声：“救我的孩子！”
    此声一出，詹台翎立即回头：“杜兄，请尽力保全我妻！还有，不要告诉她！”随即不顾众人阻拦，闯进了内室。
    空气中弥漫着异样的血腥味，稳婆上前跪倒：“大人，奴婢无能啊，夫人这胎怕是，保不住了！”
    而詹台翎却恍若未闻，直奔床榻，紧紧抓住爱妻的手唤道：“清韵……”
    床上女子容貌绝美，此时神情却有些恍惚，詹台翎的声音仿佛回了她的魂魄，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俊朗的脸上写满了担忧，眉头紧皱，丝毫不见往日朝堂上的运筹帷幄，冷静睿智。
    “翎，”女子银牙紧咬，却仍止不住泪水而下，“你告诉我，我们的孩儿，是不是，没了？”
    詹台翎只能强作微笑：“清韵……”
    女子终于痛哭失声：“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没关系，你没事就好。我们，还可以再生啊！”詹台翎强忍住哽咽，温柔地说，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大人，杜太医开的药已经煎好了，太医让夫人马上服下。”
    看着丫鬟手上浓稠的黑色药汁，女子像是看到了魔鬼一般惊叫道：“我不喝，它是催我孩儿性命的，我不要！”
    “清韵，孩子注定是保不住了，这药是救你命的！”詹台翎虽然着急，却怕吓到爱妻，只能循循善诱。
    “不，可怜的孩儿，若是保不住，让我随了去也好，在世无缘，便让我到地府去做他的娘亲吧！”
    詹台翎急怒攻心：“清韵，你一向机敏果断，怎可在这时候犯了糊涂？！你若去了，衡儿怎么办？他也是我们的儿子，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你怎可如此狠心绝情？他现在正在外面哭闹着要你，你若是不在了，我去哪再为他找一个亲娘回来？！还有，”詹台翎略一犹豫，还是说出了口：“若是你去了，那，你让我怎么办！”
    此言一出，床上唤作燕清韵的女子一时愣怔，沉默良久，手覆上小腹，终是叹息：“孩儿，娘亲对不起你！”
    詹台翎松了口气，从丫鬟手中接过汤药，持汤匙的手却一直在颤抖，丫鬟想要代劳，却被他拒绝，他深吸口气，将药匙递到燕清韵唇边，燕清韵却仍紧抿双唇，紧紧盯着药碗，泪流如泉。
    “清韵……”詹台翎的声音有些嘶哑。
    燕清韵双眼一闭，再睁开时已有决然之色，立时张口将药吞咽下去，隐忍的抽泣声撕扯着詹台翎的心，他看着爱妻苍白的面容，心下一片凄凉：“苍天，我詹台翎的罪我一人承担便可，你又为何累我妻儿？”
    服下药后，燕清韵只觉腹中一阵绞痛，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便晕厥过去，太医稳婆忙活许久，终得一女婴降生，只是一出生便断了气，詹台翎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的女儿，看着妻子的睡容：“清韵，是个跟你一样漂亮的女孩儿呢！”
    此时却有人在窗前轻敲，詹台翎知道定是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命人打开了偏门，却见一丫鬟冲进来跪倒，面色惊慌。
    “凝雪，你怎么来了？”詹台翎看清来人，不由一惊。
    “大人，夫人，也、也要生了！”
    糟了，竟忘了她也是足月的身子！詹台翎看了看怀中的婴孩，狠了狠心，交给了身边的丫鬟，转头吩咐道：“稳婆，快，从偏门跟我走！”
    雨势越来越大，在夜色的掩护下，詹台翎带着稳婆一干人到了西厢房。
    房间朴素无华，却难得布置得高雅，一如主人的性子一般淡然恬静。詹台翎让凝雪领着稳婆进了内室，自己在外间抚了抚额头，今夜，委实太多变故了，想到自己的爱妻，和未得看一眼这世间便离去的的女儿，詹台翎难掩心中酸楚，想自己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不知今上何时开始打压他这样的权臣，今日更是步步紧逼，让他毫无招架之力……想到这里，詹台翎不禁叹息，不知自己的安稳日子还能过多久……
    一声清亮的啼哭打断了詹台翎思考，只听稳婆一句“生了”，回身却见众人跪在詹台翎面前：“恭喜老爷喜得千金！”
    詹台翎脸上总算露出今晚第一丝笑容，他举步步入内室，只看到看到床上女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顶上床幔，目光空洞，不见生气，詹台翎不由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走到了床边。
    “宛竹，你可觉得还好？”詹台翎问得小心翼翼。
    女子仍旧不言。
    “宛竹，你生了个女儿，要看看吗？”
    女子似乎有所反应，转过头来，詹台翎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子，抱到女子面前，女子伸手，轻抚沉睡的婴儿的脸，轻启双唇：“苦命的孩子！”说话间不禁湿了眼眶。
    “她，怎么样了？”良久，女子哽咽着问道。
    “她……不好，孩子，一出世就……”
    宛竹似乎明白了，深吸口气，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微微笑道：“真是可惜，你本来可以有个伴儿的。”虽是笑言，却是说不出的苍凉悲怆，詹台翎也不由伤感，却见宛竹眉头骤紧，大滴汗水沿着秀气的脸颊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