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新月划过精致的角楼，为高墙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整座宫宇显得静谧而肃穆。穿过长廊，只见宫人们提着宫灯在路上井然有序的走着，与守夜侍卫相错，一同守卫着宫内的平和。
    微风轻拂，月下海棠正摇曳着身姿。
    圣銮宫。
    少年帝王正伏案批阅奏折，一旁的蜡烛已接连换了几盏。
    太监总管禄一走了进来，又为李怀琮添了盏新灯，见李怀琮还在盯着奏折看，便劝说道：“皇上，已是子时了，该歇下了，明日卯时还得早朝呢。”
    李怀琮蹙了蹙眉，心里说不出的烦乱。奏折上处处都是歌舞升平，但他却明白，实际远没有奏折上说的这样好，可如今羽翼未丰，处处受人掣肘，无法为大顺颁布真正切实可行的政策。
    “皇上？”见李怀琮不搭理自己，禄一小心翼翼地说道。
    “知道了。”李怀琮起身，一旁陪侍的宫女们便赶忙下去备水为李怀琮沐浴。
    “皇上，尚书令家今日办了宴会，他虔请皇上驾临，奴才回绝了。”
    “嗯。”李怀琮正闭目养神，享受浴汤，听了禄一此话，猛地睁开双眼，“国库虽然冗余，但他这般铺张，如何做好百官表率？”苏建坤是怎样的人，他在做皇太子是便已见识过，若不是看在苏月皖的面儿上，早已上本奏议让先皇整顿整顿他。
    先皇本打算让他二十岁行冠礼之后再传位与他，谁料造化弄人，竟溘然长逝。
    “朕虽掌政，朝中却无一人可真正信服。”他万般焦虑，而今苏建坤在朝中只手遮天，掌控满朝文官，平南王又手执兵符，掌握平南重兵，与苏建坤沆瀣一气，生怕终有一日帝位不保，乃至大顺覆灭。
    “皇上不必忧心，有太傅大人加持，相信皇上不日便会肃清朝政。”
    沐浴更衣毕后，他躺在榻上，忽而想起沈云瑾呈上的奏折，里面提到：“广纳贤良，不应局限男子，世间女子亦有戎装杀敌之勇、口舌喻人之辩，若仅局限男子入仕，则无以对天下民众平等待之。”
    或许沈云瑾能够提出这本奏疏，定是遇见了此人。
    卯时。
    李怀琮被禄一唤醒，一夜未得好眠，眼下青黑。禄一被吓了一跳。他的脸庞本是白皙，眼下青黑甚重，让人一看便觉有些瘆人，似是被人朝着眼睛打了一番。
    乾明殿。
    李怀琮端居高堂，享受百官跪拜。
    沈云瑾从人群中走出，对着李怀琮作揖：“陛下。臣谏言，既广纳贤才，应下放寒门，还得宽容女子。”此话一出，整个朝堂皆哄然。
    “哼，离经叛道。”张行简在一旁小声说道。
    “众爱卿可有异议？”
    尽管众人哄然，可台下竟无一人可驳。
    “盛世开明，女子入仕也未尝不可。”见无人答话，李怀琮便道。
    “陛下不可！寒门目光粗鄙，自恃清高，实则攀权附势。且看昔年寒门林氏，只因受了庶民何卓小恩小惠便为其卖命，甚至在何卓弃城而逃时还不惜在先帝面前为之请命，可见其目光之粗鄙，臣心之二意。再者，大顺历代皆是以男子为尊，女子入仕如何使得？女子极易碎嘴腹诽，手段阴狠，岂有阳刚男儿之气？且不说舌战群儒，就是戎装披甲也敌不过对方三分，战场皆是男儿，男女力量本就悬殊巨大，若女子真上战场，岂不是让他人笑话我大顺无男儿么？”苏张党付才荣说道。
    刘毅书轻挑右眉，十分不屑，不紧不慢地走出，对李怀琮作揖：“男子为尊早已在高祖时就已废除，主张男女平等，只是还有人墨守成规，不思进取，秉着自己的官场气于世欺人。朝中众多寒门贤才，付大人为何单单记得个林氏？只因他帮了何卓？可朝中帮助何卓、敬佩何卓之人不在少数，若本官没记错，付大人也曾为何卓进献珍宝罢？”
    付才荣语塞，不敢答话。
    何卓是朝廷重大通缉之臣，自世承二十五年后，无人再敢在先帝面前提及，如今新帝登基，众人纷纷搬出陈年旧事来驳斥对方。
    祁镇嘲弄一笑：“怎么凯旋便是荣耀，失败便是唾弃？怕是有人见不到女子戎装披甲，害怕盖过自己的威风。”
    付才荣没再说话。
    “前朝的昭凌将军，似水女儿身，戎装披甲战。名声响彻天南地北，谁人不钦佩呢？若无昭凌将军，或许如今中原大部分土地皆属西域。”祁镇又道。
    众人都明白昭凌最终的结局，也明白前朝的黄沙之战是何等激烈，当时匈奴进犯，前朝国力衰颓，举国上下竟无一人敢战，匈奴兵临城下，昭氏之女戎装披甲，一开始寡不敌众，后来不知为何，竟击得匈奴节节败退。自此，昭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却死在了民众的唾沫下。
    “女子亦有志气，只是我们囿于朝堂，未有眼界大开。”祁镇道。
    “准了。”祁镇话音刚落，李怀琮随即开口，不予他人辩驳的机会。
    付才荣朝苏建坤处瞥了一眼，谁料苏建坤带头说了句圣上英明，如此一来，倒显得他里外不是人，便垂丧着头同其他官员高呼：“皇上圣明！”
    早朝散后，苏建坤仿佛有何心事般直往家中跑，平日里见到周行之等人都会出言嘲讽几番，但今日没有。
    “他这般风风火火，是棺材本儿没了？”刘毅书道。
    祁镇轻笑，对着沈云瑾说道：“你是想让林公之女入朝？”
    沈云瑾点头：“她的能力不该掩埋在苏府，理应充分发掘。她会成为第二个昭凌。”
    “林氏，不该沉寂。”末了，他又小声补了一句。
    苏府。
    苏建坤完全没有在意今早在朝堂中的那些荒谬言论，他并不反对女子从政，在他看来，既然世间孕育女子，必也有其用武之地。想到付才荣在朝堂上气急败坏的模样，便觉好笑。
    “老爷，这是小姐叫人送来的点心。”迟暮见苏建坤回来后，便为他脱下朝服，换上常服，一边换着还指了指桌上的点心。
    “让明篱带她出去逛逛罢，这么久以来，月皖也有许久未踏出府了。”更衣完毕后，苏建坤来到桌前，拿起一块点心细细品尝起来。
    迟暮即刻下去吩咐，还没等苏月皖收拾好东西，前院便传来一阵刺耳而又威严的声音：“皇上驾到！”
    正欲吩咐人布膳的管家连忙迎接尊驾，引着李怀琮一路走到正堂。
    正当疑惑为何不见苏建坤时，便见苏建坤早已在正堂前行好跪拜礼，察觉到李怀琮的脚步时，高呼：“吾皇万安。”
    “平身。”李怀琮径直坐上主位，环顾一周，对着苏建坤道，“听闻爱卿近日办了生辰宴。”
    “是，不免叨扰圣安，甚是惭愧。”
    李怀琮未置一词，招了招手，便有人端着一株珊瑚进来。苏建坤眼里没有丝毫讶异，仿佛眼前此物早已见过无数次。
    “此乃西域进贡的珊瑚树，珊瑚是祥瑞幸福之物，用来做装饰也及其衬你。爱卿勤恳为民，自然担待得起。”
    苏建坤叩谢：“臣谢主隆恩。”
    李怀琮也察觉到了他眼底并无丝毫经验，仍然平静如水，便对苏建坤背地里的勾当有了些许底子。
    “时辰不早了，朕赶着回去批折子。”
    “恭送陛下。”
    御驾正启，却被一阵女声叫住：“陛下留步！”明篱提着食盒行至御前，被侍卫拦住。
    “陛下，这是我家小姐为您备下的栗子酥，望您收下。”明篱将食盒高举过头顶，等待禄一来接。禄一看了看李怀琮，见他点头，便上前接过。
    “起驾！”禄一高呼。
    苏月皖躲在假山后，看着李怀琮如今的状态，怔愣出神。
    待明篱回来后，林千亦悄声提醒，月皖才回过神来，不禁喟叹：“皇帝哥哥才十五岁，不该这么早就登上这位子的。”她当然明白，幼帝登基，自然难以服众，莫说朝中文武百官，就连寻常布衣也不愿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在黄口小儿手中。
    “陛下虽年少却足智，定能为我们带来康宁的国家。”千亦如是说。
    苏月皖点头，她也希望那个曾经只知道用泥巴扔自己的小太子长大了，可挑起大梁，独挡一方。
    自从沈云瑾送来夜玉宝珠，拜访宝珠的地方不点灯也格外明亮，一如白昼。库房距离千亦住处不远，便时常会被这光芒刺得睡不着觉，以至整夜失眠。便在心理咒骂沈云瑾，送什么不好，偏偏送上这颗宝珠。
    明篱感受到林千亦在床上翻来覆去，便坐了起来，张口喊了她一声。
    “吵醒你了？不好意思。”林千亦开口询问。
    “也不全是，宝珠光芒太过刺眼，我也不大睡着。”明篱摇头说道。
    两人满面愁容，明日还得早起忙活一整天，心态不免有些崩塌。林千亦将被子盖过自己头顶，光芒已不似之前那般刺眼，便让明篱也试一试，谁料明篱盖上被子说：“天黑了！”而后又打开被子说，“天亮了！”反复如是三五次。
    千亦被她逗笑，也学着她的模样持续搞怪，没过多久，千亦便将手放到唇边示意明篱噤声。
    “该睡啦！”千亦小声说道。
    明篱笑着点头，便将被子盖好，不再调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