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乱入天一角,误结相思愁 第三十四章 惟愿长醉不复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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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四下无人。
我的心里很是悲愤。
原本我可以笔直走到那一处矮墙,垫上几块砖头,提起自己的罗裙,不顾淑女形象地大肆攀爬一回,如今我便已经在这宫墙之外,奔向我的自由之路了;
又或者,我说服了伊拉尔公主,老老实实地留在宫内,等待替昭武王看诊的那一天。
现在,虽然我如愿到达了矮墙旁边,只可惜一路上我身形飘忽不定,双手被缚,嘴也被堵,在他人肩头挪挪扭扭,极尽颠簸之能事,像条可怜的虫子,好不安生。
罪魁祸首,便是我身下多出来的那阴险下流的男人。
他好似喝得很醉,认起路来却是毫不含糊,一路上竟然未遇到任何守卫,他抄着乱七八糟的小路,飞快地将我扛到了我早早看上、预备跑路的那处矮墙下边。
他熟门熟路地在附近检视了一番后,一手扛着我、一手撑着墙头,身若游龙般,矫健地一跃而过,宽大的黑色外袍在夜色中划出一道翩飞的弧线。
转眼之间,他便携着我落到了宫外的土地上,一套动作可谓完成得优雅漂亮,他得意洋洋地朝那宫墙吹了几声响亮的口哨,又是健步如飞,朝前奔去,宛如一只疾行在夜色中的高贵黑猫。
我目瞪口呆,原来他也是走这条“捷径”在这宫中进出的?
很快我们便离开了王宫的范围,来到了一条僻静的小道上。
已是四更天,整座乞史城都进入了睡梦之中,暗无点光,万赖俱寂。
我正是惊得由不能自已,他低垂在一旁的脸忽然转了过来,朝我一笑。
“你要怎样报答我?”
他的脸离我如此之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怔怔地瞧着那张溢满了微笑的脸庞。
他还很年轻,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却无甚青涩的味道,更像人情练达的风月老手,饶是一肚坏水,那英俊邪美的脸庞却叫人讨厌不起来,反而更有一番别样的风情。
我们鼻尖贴着鼻尖,黑瞳绞着碧眸,相顾无言。
“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他见我直发愣,便将我从他肩上放了下来,笑得一脸温柔,深邃似海的瞳仁里泛起了轻微的涟漪。
我这才醒悟过来,报答他?他在说什么鬼话?我努力扭了扭被缚住的手,又使劲朝外吐那块沾了伊拉尔体香的帕子,无果,只好一脸愤怒地瞪着他。
“噢,抱歉,把它给忘了……”男人笑得一脸无辜,将帕子从我口中扯了出来,顺手还在我脸上流连了一把。
“呸……”我深恶痛绝地朝外吐了两口气,“你这……”
他一只大手连忙又覆上了我的嘴,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你别那么大声,你不是想要出宫吗?这次我救了你,你总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呀?你们中土不是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知恩图报?”
我惊愕地看着他,嘴被他捂得很严实,声音有些闷:“你……你不杀我了?”
“我为什么要杀你?”他松开手,笑容似碧波无漾,仿佛先前在伊拉尔房里,那信誓旦旦说要让我永远闭嘴的男人从未存在过一般。
我还有些没缓过神来,只是愣愣地朝他道:“原来,原来你是来救我的,看来是我误会你了……”
“谁是来救你的?”他故作惊异地摇了摇头,“那大概你真的误会了,我是来趁火打劫的。”
一阵冷风吹了过来,地上的杂草禁不住寒意,抖了几抖。
我已是满身冷汗,一脸愕然地望着上方那张得意洋洋的俊脸:“打,打劫?那不然你将我送回寝宫去,那里我还留了好些珠宝首饰……我现在是逃难的,可谓是一穷二白,你想劫什么?”
他轻笑着,把他那高挺笔直的鼻子凑近了我的脸,嘴里轻轻挤出二字:
“劫人……”
“……”我低头无言,这男人似醉非醉,言行举止可谓是颠三倒四、叫人完全摸不着章法,可是他却一身高贵之气,举手头足间自有一番风趣优雅,乱七八糟的举动看似无心,却又始终把握着全局,将我耍得团团转,我完全无法看破他的目的何在,更遑论从他手中逃出去了。
我赶忙对他正色道:“劫人?难道这位兄台是人贩子?若是兄台要钱财的话,不如将我放了,待我回长安后,你想要多少银子,我都可叫西燮卫丞相府给你,卫丞相你听说过么?就是我们大燮那个很出名的、权倾朝野的……”
“……我要的是你的人。”
我抬起头来,恼恨地看着这爱堵人话的波斯猫,他却在那儿笑得一双妖异动人的眸子都弯成了半月型,洋洋洒落一地星辉,正好映亮了那无月的夜空。
如果我可以,我一定一拳打向面前站着的这古希腊雕塑一般的美少年,让他变成维纳斯,大师们都认为,残缺才是最具艺术魅力的美。
无奈手被缚住,我只得恨恨道:“你要我人做什么?我身无三两肉,卖肉卖不得;体虚病又多,农活做不得,你要我的人,绝对是一桩赔本的生意,不如你将我送回长安交给卫府,还能换得不少赎……”
“做一月苦力和做一夜情人,你要选哪个呢?”
他凝视着我,语气极其认真,一双眸子却是笑的要溢出水来。
我终于明白,我同他的对话,完全就是鸡同鸭讲,我心如死灰地住了嘴。
“不说话?你害羞了吗?”
他忽然眼珠一转,带着醉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一脸心怀叵测,“那看来你已经做出选择了?”
我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坏主意,心里一惊,不由自主地朝后挪了几寸,“什么选择?”
“今天酒喝得太多了……”波斯猫说着,伸出爪子一把将我揽了回来,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凑近我,唇畔浮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
他一把捏住我的下巴,眸子里蓦地落了浓重的酒意,“所以很想做坏事……”
我左躲右闪,却被他紧紧搂在怀里挣脱不得,慌得一颗心“突突”直跳,“伊拉尔公主还在等你,你快些回去找她吧……”
他的额头轻轻抵着我的,细碎的金发像翻飞的柳絮,柔柔软软地落进我的肩窝里;
“……好香。你的味道比她好闻多了。”他的唇有意无意地擦过我的鼻尖,忽而又伸出舌头来,满意地舔了一下我的脸颊。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冰凉的唇毫无预兆地覆盖了下来。
彼时我正做着激烈的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挣扎,满心以为他还会多耗上一阵子,却冷不防被他偷袭得手,我着实惊呆了。
那黑色如墨铺陈,洋洋洒洒地落了一整个苍穹。
他吻得很重,牙齿有一下没一下地撕扯着我的唇瓣,像是要把我整个人都吃下去,他才会满意;
又像是吻着负心的爱人,带了满腔的恨意,拼尽全身力气,也要将对方毁成灰烬,他才会甘心。
腥甜的血气涌进嘴里,也不知是谁的唇破了。
他狡猾灵巧的舌头卷携着一颗药丸探了进来。
馥郁的酒气轻轻喷吐在我的脸上,又麻又痒,我忽然便觉有些恍惚。
意识渐渐模糊了。
仿佛喝了整整一瓶希腊松香酒,我醉得一塌糊涂。
我还记得,我和杨安烨坐在他家的院子里,百无聊赖地写着数学作业,锦凉在我们身边跑跑闹闹,捣鼓着一瓶陈年的松香酒。
她一把撬开了塞子,豪气万千地朝我们嚷道:“本月本大爷工资暴涨,为表庆祝,今天请你们喝好酒!”
杨安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则正襟危坐,等待着毛手毛脚的锦凉给我们倒酒。
那天我们三个人喝光了那一整瓶松香酒。
锦凉的酒量很差,半杯就倒,她很快便蜷缩在椅子上,砸吧着嘴睡着了。
她很瘦,又熬夜唱了很多晚场,才赚来这些并不宽裕的生活费,缩成一团睡觉的样子,更是叫人看着难过。
瘦小的身体上却有些独特的坚强,歪歪扭扭地、朝周围执着地弥散开来,看得我又欣慰,又心疼。
其余的酒都被我和杨安烨喝了。
酒的味道很甜,入口即化,美得醉人。
初夏,阳光很好,温暖地覆在身上,我咬着手指头,眯着眼睛看着睡得极沉的锦凉。
他屈起食指轻轻敲了敲我的头,“别咬。”
我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我又忘了。”
“这样不好。”他很严肃地说着,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发,“虽然你平时看着很聪明,可是一咬手指头,又呆又傻的样子就原形毕露了。”
哎,犯得着这么损我么。我不满意地别过头去。
“还生气?那就准你只能在我眼前咬吧……这蠢样子给我一个人看就好了。”他微微一笑,眼角弯了起来,笑容沉静得像院子里那棵香樟树。
我惆怅地想着,只觉恍如隔世。
我现在又在哪里呢?
周身萦绕着陌生男人的味道,好闻,可委实陌生。
他是谁?
那个吻慢慢地就变得有些温柔,像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唇上舔舐安抚着,痛楚渐渐消停了下来。
我执着于最后一丝未消散开来的意识,眼神模糊地凝视着眼前那男人。
他低下头来,拨开粘在我唇上的几缕头发,唇角浮起一个醉人的微笑:
“……原来你比梦里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