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乱入天一角,误结相思愁  第十四章 更忆当年初相见(一)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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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我停下了脚步,刚才那是什么声音?我四处张望起来。
    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荷塘里碧水连天,微风浅浪,粼粼波光,几片旧年枯萎的荷叶在风里轻微摇晃着。
    一株高大的合欢树昂然屹立在寒冷的空气里,树影婆娑,被那三月的南风撩拨得沙沙作响。
    难道我听错了?我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轻笑起来。
    正当我欲继续前行时,又是“卡擦”一声,震得那空气中的灰尘扑簌着扬了起来,劈头盖脸得朝我袭来。
    这次我绝没听错!声音是从头顶传过来的。
    我抬起头来,只见那棵合欢树的树冠横亘在我的上方,四季常青的叶子中忽隐忽现一抹深幽的紫色。
    “谁在上面?”我紧张地盯着那个紫色的身影。
    那人忽的从树冠中探出头来,甩落了衣袖上的树叶,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出。。。。。。”
    少年清亮的声音方才微微散开,就戛然而止,像被生生掐断的烛火,突兀地湮灭在昏
    暗的树影里,余下一缕袅袅弥散的白烟。
    那双浓郁清澈的眸子,似暗夜朗星,又似灼人天火,轰轰然便烧着了周身的寒气。
    那眉眼,那唇角,分明是那年荷塘边,被大狗扑了裤脚、十四岁的懵懂少年;然而两年不见,他却是出落得愈发俊美,眉宇棱角间的稚气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俊逸出尘、如天狼星般张扬明亮的气度,清香袭人,宛如耀目夺天的星辰花,盈了满脸的意气风发。
    “你是谁?”他喃喃道,似自言自语,又似问着他等待已久的人,星辰般的瞳仁中映满了我的倒影,含着一汪淡浊的迷离。
    一片合欢树叶缓缓从他身上飘落,悠然翩飞,落在我的脚旁。
    我看着树上坐着的那个天人少年,缓缓开口道:“我。。。。。。”
    “殿下!”远处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那声音又尖又细,不男不女,把我刚欲出口的自我介绍给吓得生生憋了回去。
    少年俊逸的脸顿时笼了一层郁色,他在树上懒散地翻了个身,树枝又是“卡擦”一声,他却置若罔闻,只是自言自语道:“这老头子来得还真快。”
    我忍不住提醒他:“你小心那树枝断掉。”
    “哈哈,岂会?”他朝我大笑道,年轻的脸庞上尽是少年的意气风发,“若是真断了,我的轻功也可保我周全。”
    “哦。”我点了点头,未再答话。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他又想到方才的对话,星目里满是疑虑,“你是何人?”
    “我叫于夏之。”我将名字报上,心里估摸着快要到午时了,也不知卫念瑶他们是不是在等我。
    那年少气盛的声音又如南星北斗般从头顶覆了下来:“我叫宇文沂煊。”
    “沂水之东,煊火赫赫,曾有所耳闻殿下的名讳。”我朝他笑笑,正想向他道别,却见一个穿着绿色宫袍的老太监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那太监身材矮胖,面目光洁无须,正是当年他身边的华公公。
    他看了我和宇文沂煊二人一眼,便哭丧着脸对宇文沂煊道:“殿下,你就别折磨老奴了,快跟老奴回宫吧。”
    “不去。”宇文沂煊不耐烦地摇了摇头,随手拈起一片树叶把玩着,那绿叶在他纤长白皙的手指中辗转飞换,“本王还未玩够,要回去你自己去。”
    华公公急得直跺脚,“殿下这不是叫老奴为难吗?娘娘都差人来催了两次了,诸位朝臣即刻就到未央宫,商议此次东齐和谈一事,殿下还是快些跟老奴回去吧。”
    “少罗嗦。”宇文沂煊闭上他那灼人的双目,以手做枕,仰面在树上躺了下来,高高翘起二郎腿,懒洋洋答道:“若是那独孤老匹夫未来,我还可考虑考虑,本王瞧见此人便烦。”
    树枝随着他的动作又剧烈地晃了几晃,几片叶子簌簌坠了下来。
    “哎哟小祖宗啊,您可千万小心莫掉下来!”华公公被他危险的动作惊得眼冒金星,右手食指柔柔朝那树枝一指,焦急地叮嘱着他。
    “你再啰嗦一句,从今往后你就留在卫府伺候念瑶,不要跟我回宫了。”宇文沂煊语气生硬,眼里却是狡黠一笑。
    华公公果然噤了声,愁眉苦脸立在一旁,似被地主压迫的杨白劳,苦大仇深地看着树上的黄世仁。
    原来咱们的卫大小姐魔力如此之大?想到卫念瑶那骄横任性的模样,我不禁哑然失笑。
    “喂,于夏之,”那位俊逸的黄世仁忽又转头向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我们以前可有见过?”
    难道他还记得两年前的那件事?只道他是记忆力卓绝,两年前见过我,觉得我十分面熟。我便缓缓答道:“两年前,殿下在那边的荷塘小亭里同金噜噜……”
    “大胆!还不住嘴!”华公公忽的大喝一声,一脸慌张地打断了我的话。
    我还没说完呢,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诧异地收了声,看向树上侧卧着的宇文沂煊,只见他浑身僵直,俊脸涨成了猪肝色。
    忽然之间,我忆起了当年他窘迫的模样,心下顿时明白了为何华公公的神情如此紧张,宇文沂煊的脸色如此难看……
    我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宇文沂煊“腾”地放下两腿,坐起身来,目光炯炯,羞愤之色难挡,“你……你好大的胆子……”他咬牙切齿低低吼道,话音未落,就听一连串的“咯吱”声接踵而至,那根树枝终于是受不了他的折腾,噼里啪啦地折一为二!
    “殿下小心!”只听老太监尖叫一声,宇文沂煊整个身子就从空中直挺挺地坠了下来,他在空中张牙舞爪地乱舞了一番,却仍如一块沉重的石头,“砰”的一声,笔直落入了还泛着寒气的荷塘里。
    。。。。。。原来这就是他说的轻功啊?这人真是……我赶忙跑到荷塘边,只见宇文沂煊的头在水里一冒一冒的,他紧闭着双眼,双手胡乱扑腾着,溅起无数冰冷的水花。
    难道他不会游泳?
    “华明快救我!”宇文沂煊俊脸惨白,星目中满是惊恐,他挣扎着喊道,说话间又呛进一口水。
    华公公见他落水,也是急得直转圈,大声呼唤了几声,也未见有卫府的下人过来。眼看着宇文沂煊的头就要没到水下,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三下五除二解了头上的朱钗和外裙,潦草地扔在一旁,一纵身跳进了水里。
    顿时一阵寒气向周身袭来,冰冷的水倏忽之间便浸湿了我的衣物,冻得我全身开始僵硬。我咬紧牙关,艰难地向荷塘中央的宇文沂煊游去。只见他手脚不住扑腾,嘴唇已经发紫,身子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快抓住我!”我游至他身边,朝他伸出手,他却恨恨地瞪着我,一把推开了我,我不禁有些火大,不管不顾地朝他扑了过去,一把抓了他的衣襟,竭力拖着他朝岸边游来。谁知宇文沂煊那宽大的锦袍吸饱了水,变得十分沉重,我拖着他本已吃力至极,他还不断在水里扑腾,想挣脱开我的手,有好几次,我都差点被他给拉到水里去。
    “你能不能不要乱动?”我努力拽着他,回头瞪了他一眼。
    “你放手……!”他朝外吐出几口水,又羞又气地盯着我抓着他衣襟的手,我朝他胸前看去,他的衣服被我扯得东歪西倒,袒胸露乳,白皙的肌肤裸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我……”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那边华公公正极力吆喝着让我们快上岸,便噤了声,继续拖着宇文沂煊朝岸上划。可他却不依不饶地挣扎着,双脚在水中不断乱踢,掀起巨大的水花,突然之间,我的屁股就重重挨了一脚。
    我不禁气极,好心下来救你,你重的跟猪一样就算了,还踢了我一脚,脑子短路了么?终于气昏了头,回过头去,“啪”地一声,扬手甩了他一个耳光。宇文沂煊瞬间怔住,全身僵住动弹不得,俊美的脸庞恍然失了神,我趁他发愣,使出浑身力气将他拽到了岸边,拿着木棍等候接应的华公公忙不迭地将我们二人拉了上来。
    终于又回到了厚实的土地上,凛冽的寒风几乎将我的骨头吹散,湿衣服贴在身上,冰凉一片,冷得我直发抖。宇文沂煊湿漉漉地躺在我身边,乌发散乱,双目微阖,白玉般的脸颊映着五个红红的指印。
    他气若游丝,眉头紧蹙,似极度不适,我这才发现他呛了水,便一把推开趴在他身上呼来喝去的华公公,不顾华公公哇哇乱叫,双手扶上宇文沂煊的胸口,用力按了几下,他终于猛呛一声,“哇”地吐出几口水来。
    被我赶到一旁的华公公见宇文沂煊转醒,迫不及待地扑到他身上,嚎啕大哭:“殿下啊!您可不能有事啊!”
    我正拧着衣服上的水,见他满面凄苦,滑稽至极,不禁笑了出来:“他没事呢。塘边风大,公公可得赶紧替六殿下将湿衣服换下来,不然可得着凉了。”
    “你提醒得是。”华公公猛然醒悟,连连点头称是,说着,就伸手欲将宇文沂煊扶起来。
    谁知宇文沂煊又是用力一推,华公公再次踉跄着飞了出去。我疑惑地瞧着他,不知他想要做什么,只见他俊脸惨白,挣扎着坐了起来,眼里喷薄的怒火似要将我烧着:“好你个下流女人……”面上一红,又凛然道:“竟三番五次催辱于本王,你不想活了吗!”
    我不过打了你一巴掌,说我下流做什么?我正自疑惑,低头微俯着他那因怒气而绯红的脸,因肤色白皙,五个粉红的指印显得更为通透,便欠身道:“夏之哪有胆量辱及殿下?殿下可莫要错怪。”
    宇文沂煊闻言,神色更为深重,俊眉横挑,怒喝道:“还敢装傻充愣!别以为你是女人,本王就,就不敢杀你……”
    这一声怒问说到后来,竟悄然隐去了声息,细如蚊蝇,只遗留着一声略显惊讶的尾巴,我正觉疑惑,却蓦地瞧见宇文沂煊怔怔地盯着我,俊逸的脸庞如突然坠入冬月寒霜,石化一般。
    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我微微一愣,轻薄的里衣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豆蔻年纪的少女,玲珑纤秀的身段尽显,微开的衣襟里,隐隐露出雪白细腻的肌肤和形状优美的锁骨,衣襟的下方,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曼妙曲线……
    被他这样盯着,我不由得也有些窘迫,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身子,正在此时,一阵嘈杂声从庭院的另一边传了过来。
    “六殿下!”
    “六殿下您在哪里?”
    定是听到了华公公的呼救,卫府的下人们赶了过来吧?
    宇文沂煊失神的眸子骤然重新聚焦,他努力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眼中又闪过羞愤的神色,他不再看我,倏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草草理了理身上凌乱的衣裳,朝身后的华公公大声道:“摆驾,本王要立刻回宫。”
    华公公急道:“殿下,您先把一身湿衣服换了再……”
    一群下人自庭院门口鱼贯而入,见宇文沂煊浑身湿漉,面如白纸,皆是大惊,随之朝我们的位置飞奔而来。
    眼前的场景陡然混乱起来,我方觉寒风扑面,如针刺般刻骨,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感冒了吧?于是抱紧了湿漉漉的肩膀,不顾身后人声鼎沸,朝住房走去。
    入夜之后,香桃来找我说话,言谈间果然提到了方才发生的趣事:那六皇子宇文沂煊,竟在卫府里意外落水,成为卫府下人丫鬟的笑柄。
    看着香桃的小嘴一闭一合,我出声止住了她的下言:“那又是谁把他救上来的呢?”
    香桃一怔,似是未想到我会提这个问题,便朝我一笑:“这我哪知,还不都是听那些小厮瞎说的。”
    “原来如此。”我朝她淡淡一笑,额上一滴未干的水珠缓缓滴落下来,如晶如莹,在烛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来。
    元泰四年,东齐派遣使者至西燮,本是续修边关条约,年年有之,然此次东齐的来使却是当朝大将军青阳策,有别于往年形式。民间盛传,东齐派遣青阳将军出使西燮,乃是别有用意,两国秘密达成了瓜分梁国之策,左右夹攻之下,梁国国之不久矣。
    数日后,青阳大将军与西燮权臣独孤肃将军同时出席卫丞相夫人的寿宴,原是普通的寿宴,却因参宴之人的身份而颇得关注,两国盟约顺利达成的风声更盛,似战事将近,却是莺飞草长,长安城中的空气突然变得暖薄起来。
    那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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