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乱入天一角,误结相思愁  第十二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一)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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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春二月底,草与水同色,园子里稀稀落落地冒出了一些青绿色的青草,映着那一池碧绿的小潭,潭水清澈见底,有过了冬的鱼儿欢畅得游来游去。路旁的合欢树旧叶落了一地,新叶才刚冒出尖尖,俏生生立在三月那余着冬日寒冰的空气里。
    那棵院子里唯一的流苏树却生着满满一树浅绿色的叶子,雪白的花苞林立在一片绿海中,正含苞待放,宛若一朵朵洁白的雪球,清新宜人,花还未开,就赚足了惊艳的目光。
    “那株四月雪今年倒也开得早。”绿衣侍女将一件杏色的貂裘袍子从柜子里拿了出来,轻轻拍了拍上面那似有若无的灰尘,含笑说道。
    少年定定站在一面铜镜前,他盯着铜镜里自己的身影,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令人舒心的笑意,“往年这个时候,它可是傲气得紧,光长一树叶子给我瞧。”
    “大概今年少爷的好事近了,春花正开呢。”照晚掩嘴一笑。
    卫灼然轻咳一声,“你这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我也笑了起来,走到他身边替他抚平了衣服上的一处皱褶,“可不是呢,你也真是受欢迎得紧啊,天天都有名门贵族的小姐请你去给她们祝寿贺生的。”
    “你当我乐意去?若不是要替我爹做足面子,管她是大司马还是太史公家的小姐千金,我可一个也不愿见。”卫灼然的眉皱了起来。
    “哟,”照晚轻嗤一声,“那独孤小姐呢?那日她行笈礼,我瞧你倒是一直眉开眼笑的。”
    “照晚,”卫灼然一挑眉,“你还真当我治不住你了?也不知是谁一见青阳炎就笑得比那春花还要灿烂,一口一个青阳公子叫得亲热得很。”
    照晚的脸“噌”得就红了,她不依不饶地和卫灼然争辩起来,我则在一旁轻笑着看热闹。
    “对了,”卫灼然忽地一改口,“你吩咐下去,叫人收拾间屋子出来,青阳大将军这几日就要到了。”
    照晚依然红着脸,为卫灼然系上一根白色镶边宫绦,讪讪道:“那,那青阳公子来不来呢?”
    我和卫灼然都被她那幅羞红了脸的模样给惹得笑出声来,卫灼然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学着她那羞答答的腔调道:“青阳公子,他,他这回儿不来呢,你,你的相思病大概是治不好了。”
    话音刚落,照晚的眼睛一转,手里抓着卫灼然的宫绦狠狠用力打了个结,卫灼然就捂着腰间半蹲下来,他墨眉微皱,低声道:“你这丫头,你想勒死我?万一我死了,谁替你寻那青阳公子去。”
    “谁让你来调笑我。”照晚哼了一声,走到我身旁,挽起我的手,“还是夏之妹妹好,夏之妹妹善解人意,哪像你这个大少爷,平日里假正经,私底下就爱嘲笑人家,脾气还多得很。”
    我执着她的手,一脸认真地说道:“照晚姐姐,你这可夸错人了,要不是大少爷,你哪能认识那玉树临风的青阳公子呀?”
    “哎呀?”照晚气得一跺脚,“敢情你们二人还是合起伙来调笑我呢?我可不理你们了!”
    说着,她一把甩开我的手,急急地躲进房里脸红去了。
    我笑着看着照晚那绿色的身影一闪就没了影,卫灼然回过身来,瞧着我的脸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然后他忽地开了腔,“夏之,过几天就是三月三女儿节,你也该行笈礼了。”
    “啊?”我反映过来,“三月三不是夫人的生日么?”
    他点了点头,“不错,我娘的寿宴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在思量着,该给你行个笈礼,毕竟你也十五岁了。”
    我朝他淡淡一笑,“我的生辰早过啦,就不用弄这些麻烦的东西了。”
    “不行。”他摇了摇头,郑重其事道:“及笄是件大事,何况我想在这天与你结干亲,还是得像些样子的。”
    我错愕地看着他,“这,你怎会突然想到要认干亲?”
    卫灼然双目含笑,脸上却带着十分郑重,“夏之,初次见你,就觉着和你莫名的亲近,你是当我不知道你为其扬写诗的那事呢?我早就听说过你了。后来你又救了念瑶,还为了我娘的病一直不辞辛劳。这三年来,我更是与你情同兄妹,你倒是说说,我卫灼然的妹妹,怎能当个丫环去服侍他人呢?自然是该让别人来服侍你的。”
    我未出声,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鞋背。
    卫灼然那明亮的双目定定看着我,“你要名正言顺地当我这卫府的小姐。”
    见我依然没有反映,他叹了口气,悠悠道:“我想了几日,你也到了出嫁的年龄了,我希望你能找户好人家。这世间俗人太多,难免唠嗑些门当户对之类的俗话,你……”
    我抬起头来,不悦地打断了他,“那人要是俗成这样,我又怎会嫁他?”
    “说得好,”卫灼然微微一笑,“夏之,你真的是很聪明,可惜你还是没长大,不知道这世间的俗人究竟有多少,俗到了何种程度。人生在世,功名利禄,身色表象,有多少事情要让人为之羁绊,迷失本性?就算你未来的相公是个超凡脱俗的人,难道他的家人也会如他一般?”
    “……”我噤了声,卫灼然这样一说,我还真不知该如何还嘴了。
    “夏之,”卫灼然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听我的劝吧。”
    他又好说歹说劝了一番,我终于是点了头。卫灼然舒了口气,然后招呼着照晚,照晚这才气呼呼得从房间里踱了出来。
    “哟,”她白了卫灼然一眼,“你还记得我呢?”
    卫灼然朝她一笑,“哪能忘了你这大人有大量的照晚姐姐?”然后又正色道:“照晚,跟你说正事,替夏之准备下她三月三要行的笈礼的事情。”
    照晚甜甜地给他唱了个诺,卫灼然拿起桌上的那把玉扇,往宽大的袖里一藏,对我们说道:“我这就先走了,那大小姐怕是等不及了。”
    他得意地一笑,转身就朝屋外走,照晚这才发现他落下了那件貂皮大袍,又提了袍子急急地赶出去替他披上。
    我倚在门上瞧着站在那株流苏树下的二人,照晚替卫灼然系好了带子,嘱咐着他些什么,卫灼然回过头来,留给我一个少年意气风发的笑容,朝门口早已侯他多时的仆役们走了过去。
    照晚驻足,看着卫灼然挺拔的背影远去,她方才回头朝我走来,欲嗔还颦:“夏之,枉我平日里待你这般好,你怎地跟大少爷一同来欺负我呢?”
    “好姐姐,我们这不是跟你闹着玩呢?”我头一歪,朝她笑道:“说不准哪天青阳公子真就把你给娶回他们建邺去了,到时候你可莫要想我们的好。”
    照晚轻嗤一声,“你这小蹄子,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你如今只管笑我就是,以后等你瞧上了哪家公子,看我不把你皮都给笑下来。”
    “我这不还没有看上公子呢?”我两手一摊,状似无奈道:“倒是今儿个,又有一位千金小姐和她的众多丫环要被咱们的卫大少爷给害得失眠了。”
    照晚被我的话给逗乐了,忘了她还跟我闹着气,同我笑作一团。
    想起我那风流倜傥的卫大少爷在人前一本正经的模样,我不由得微微一笑。自从卫大少爷十五岁后,他就常常随他的丞相老爸出席各种聚会、会议场所,于是总会有一些娇俏俏的小姐们手持各种绣品来卫府一表芳心。以前我只道卫灼然是生得英气挺拔,才高八斗,才引得众多少女为其如痴如狂。后来跟卫灼然相处久了,跟着他的时间多了起来,方才发现这其中原来还有隐情:每每有小姐千金求见,卫灼然总是不急不慢,轻踱着步子朝那站在竹亭里的小姐们走去,本来面无表情的脸,在跨进竹亭的那一刹那间绽放出一个如玉般温润的笑容。
    那些伸长了脖子盼着他的小姐们早已是等得急不可耐,见到玉树临风的卫灼然站在自己面前,一时间紧张得连话也说得吞吞吐吐,结结巴巴。
    这个时候,卫灼然总是拿他那双墨瞳柔和地盯着那小姐,说起话来更是轻声细语,一副柔情蜜意温柔体贴的样子。
    那小姐羞红了脸,他也不多言,只是定定地瞧着她,手里一把扇子摇得风生水起,暗流汹涌,眼里笑意更浓,然后嘴角一勾。那诡秘的表情让我不得不相信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关于他的传说出现,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少女为他无眠心碎:除了长相英俊这个基本因素,会耍酷才是最重要的一点。
    以前照晚总拉着我站在荷花池边,尖着耳朵想听听卫大少爷究竟在说些什么,能让人家小姐的脸红到脖子根。无奈距离实在有些远,只能瞧见卫灼然那满面春风的俊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而那小姐则是一脸痴痴地瞧着他。
    我本就对看卫灼然与少女调情无甚兴趣,不愿意陪照晚去偷听,照晚却总兴致勃勃地拉着我叫我陪她一起。我跟照晚说,他们无非就是说那些无聊又软绵绵的话,没什么好听的。照晚起先还不听劝,没想到这卫灼然的粉丝们还没完没了了,一个接一个的来上门送香囊,送荷包,照晚都看得厌烦了,从此对偷看卫灼然调情一事再无想法。
    这下可苦了卫灼然,虽然我无法得知最开始的时候,他是本就乐在其中,还是为了顾及他爹的面子和自己的名声,才对每个上门求见的粉丝笑脸相迎。但时间一长,他最后的一点耐心和修养终于是被源源不断送上门来的那些千金小姐们给磨掉了。终有一天,在姜太史家的千金,虎背熊腰的姜纤纤走后,卫灼然将他的爱扇一把摔在桌上,咬牙切齿地对我说道:“这些个女人们,居然没完没了了啊?还真跟黑蜂子一般粘上来了!”
    我没出声,脑海里浮现出姜纤纤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一双绿豆眼痴痴地瞧着卫灼然,身旁同样虎背熊腰的丫头也是双目含情,一脸不舍的样子,仿佛卫灼然是一块香喷喷的,流着油的大肉肘子。
    看来这段日子来他憋得可真是辛苦。我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那黑蜂子粘得也是蜜,谁叫你嘴巴跟抹了蜜一般甜呢?让那些黑蜂子尝了甜头,自然来了还想再来。”
    我的话让卫灼然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的气立即消了一半,埋头沉思起来,怕是在心里懊悔不已。过了一会,他颔首道:“还是夏之说的有理。”
    我替他拾起扇子,递到他手里,“莫要为这些小事生气,”我看着他,苦口婆心道:“人家姑娘不也是给你这块蜜的气味招来的,你也别把责任全推给她们,事以至此,还是苦中作乐的好,把它当做一种享受不就得了。”
    他的眉毛又皱了起来,“享受?这哪里是享受!你是没瞧见她们那一脸春情的样子,莫不是要等我被榨干,那些女人才会罢休?”
    “啊?”我疑惑地看着他,“纯情?榨干?”
    卫灼然似被呛到般大咳了几声,他一把撑开那把扇子,挡在俊脸前飞快地扇了几下,这才说道:“我随口说的,跟你开开玩笑而已。”
    我哦了一声,心里仍然很是疑惑,卫灼然说有事就急急忙忙地走了。事后问起照晚,照晚脸一红,一个劲儿地说我迟钝,却就是不肯告诉我卫灼然到底在说些什么。我看她那幅样子,这才恍然大悟,卫灼然这个青春期的少年,又在讲带色的冷笑话了。
    作为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如果生在二十一世纪,也是坐在课堂里给女生传传纸条,情窦初开的年纪了。卫灼然很显然比我前世的那些同学们要幸福,他不仅有丰富的与女孩子交往的经验,还有一个出身名门的未婚妻——当朝独孤大将军的千金,独孤宛菡,可以光明正大地谈恋爱,这是二十一世纪那些生活在应试压力下被压迫得气喘吁吁的高中生们完全不敢想的。
    在众多千金小姐里,只怕这位独孤小姐是卫灼然唯一心甘情愿交往的对象了。独孤小姐鲜少来卫府,为数不多的造访中,我有幸见到过这位美人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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