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乱入天一角,误结相思愁  第五章 花开花落年复年(二)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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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简直欲哭无泪,嘴里倒是应了她一声,一双手则在背后把那张纸给揉成一团,换成右手紧紧攒住,然后我深吸了一口气,伸出左手去拿起桌上那首《邯郸冬至夜思家》,递给了姨娘。
    姨娘见我脸色发白,盯着我看了几眼,然后又埋下头去看她儿子的作业。
    然后她对卫其扬说,“你可以出去玩了。”
    卫其扬这个小屁孩高兴地大叫一声就跑出去了,完全把我遗忘在了书房里。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我和姨娘两个人,我又紧张起来,赶忙给她纳了个万福,“姨娘,我去照看小少爷了。”
    我准备开溜,一只脚都已经迈开了,却见姨娘的脸色立时冷了一半,没有半分她刚才对她儿子的那种温柔爱惜,她冷冰冰地说道:“夏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完了。还是被发现了。我暗道自己太过倒霉,“不过一张废纸罢了。”我缓缓道,心里开始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拿来我瞧瞧。”姨娘依然是面无表情。
    我低头沉吟,若是拿给她看,她肯定要气得大发雷霆,说不定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我拉出去乱棍打死了。可若不给她看,我想我连走出这间房子的可能性都没有。
    不行,我得想个办法。
    我脑筋一转,定了定神,把那揉成一团的纸给呈了上去。
    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缓缓地把那张纸展开。
    三秒钟后。
    姨娘抬起头来,我的心提到了嗓子口。
    “这是什么?”姨娘问道,凤目里满是不解。
    她举起她手里那张纸,只见上面写着:长安美景夕阳红,青纱半裸遮玉臂。
    姨娘的脸色又沉了一分,“这是我儿其扬的笔迹?”
    我舒了口气,看来我方才下手的那处位置正好,那撕下的另一半,被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别在了我腰间的白色绦带上。
    “姨娘,”当下心里有了底气,对她福了福,“这是昨儿个小少爷上街去瞧热闹时瞧来的,原诗是这样,‘长安美景夕阳红,万盏明灯长乐宫。青纱半裸遮玉臂,美人芳心年华穷。’”
    她狐疑地望着我,又低头去看了看那首诗,“那其扬把他写下来是做什么?他不过是个六岁的孩童,怎么会想些这种淫秽东西?你倒是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冷哼一声,“你要是说不出来……”
    我不急不慢道:“姨娘明鉴,奴婢还没说完。昨儿个小少爷见了这首诗,虽说不太懂这意思,但也隐隐约约觉得这诗粗俗不堪,写诗的那些村野白民甚是无聊,便写来告诉奴婢这事,正跟奴婢说这些人的不是呢!说到气头上,小少爷把这纸一撕,另一半早不知扔哪去了。”
    姨娘没有说话,犀利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又假装一脸无奈,说道:“少爷如此聪明,小小年纪就要堪破这世界百般忧愁,不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愿少爷的金贵身子莫要被这些俗事给气坏了。”
    她打量了我一番,见我面不改色心不跳,这才昂起她那娇滴滴的下巴,一脸倨傲地说道:“少爷聪慧过人,自然是好事。”
    我见她脸色变好,给她纳了个福,浅笑道:“小少爷这般聪慧,日后必成大器。姨娘和老爷好福气。”
    二姨娘用她那纤纤玉手又把宣纸给放到了桌上,她看我的眼神缓和了三分,“你这丫头倒是伶牙俐齿,你是我西院里的人,要是把少爷服侍得好,我自有重赏。”二姨娘说到这,突然顿了一下,凤目夹杂着森寒扫过我的脸庞,我心生凉意,不知她又想到了哪处不对头。
    只听她冷道:“有一点你可记住了,千万别和东院的人来往,要是让我知道你把西院里的任何事情给传到东院去了,我饶不了你。”
    这是什么意思?早闻卫府的大夫人和姨娘不和,但我来卫府五年,却没有实实在在地瞧见过这二人争吵,掐架,或是争风吃醋,今日姨娘这不怀好意的提醒,让我心里生出一分警觉,不知她和大夫人之间究竟有着多深的恩怨。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我又不认识东院的人,再说谁有空去告你的密啊。
    强忍讥讽之心,我朝二姨娘颔首纳福,以示明白。
    她复又恢复了那高傲的神情,微微地点了点头,转身迈开那秀软的三寸金莲走出去了。
    一股香艳得有些太过的脂粉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随着门口的南风掠过这间房子,飘进了我的鼻子里。
    “阿嚏!”我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炎炎夏日又来了,卫府里的合欢树叶子都被晒得卷了起来,我顶着那炙人的大太阳,独自在水房前洗着衣服。
    “夏之?”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我擦了把汗,抬起头来,一个面容娇甜,跟我一样身着卫府下人服的小姑娘端着一满盆衣服站在我面前,正是姨娘房里的丫环小香桃。
    “嗯。”我应了一声,微眯着眼睛瞧着她,她身上那白色的裙摆都似沾了一层金光般闪烁着。阳光实在是太刺眼了,我又把头低了下来。
    香桃把在我旁边蹲下,“怎么不进去水房里头洗呢?外面很热呢。”她问道,手上的活儿也开始动了起来。
    “里头太湿了。”我答道。
    香桃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卫府里的许多八卦新闻都是她讲给我听的,这小丫头的话多得很,而且她一讲得兴奋起来,还不管你到底爱不爱听,非要拉着你听完才行。
    虽然我实在不喜这些八卦,但她这话多的样子,我总觉得有些像我前世那唯一的好朋友——苏锦凉。她们都是话痨,都能无视我那张面无表情甚至有些严肃的脸依然讲得唾沫横飞。但锦凉不似她这般羞赧,锦凉可是乐坪路小霸王呢!
    我想着锦凉那拿着撑衣杆作威作福的样子,低低地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她现在还好不好。
    家里是个什么样子?安烨有没有找新女朋友?
    记得刚出生那会儿,我总是无时无刻的沉浸在对那些前尘往事的回忆中,对自己降生在这个我不熟悉的时空感到很是愤怒。随着时间的增长,我渐渐的不再常常去想这些了,回忆也逐渐模糊了起来。
    只是我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些画面:
    小时候妈妈因为我不肯吃饭,打了我的屁股,我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
    高一新学期开学那天,锦凉坐在我的旁边,一双清澈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我,然后一拳捶在我背上,我差点就没背过气去,她笑眯眯地说:“以后咱就是同桌了,如果有什么小混混欺负你,你一定要来找我啊,我帮你揍他们!”
    十六岁那个下着大雪的日子,杨安烨站在雪地里,他背着一个双肩书包,黑色的围巾在他脖子上松松地挽了一个圈,他柔软的黑发在寒冷的风里飞舞着,清秀的脸庞上挂着一丝微笑,朝我伸出手来。
    那个叫欧阳夏之的姑娘脸红得像个番茄,她颤颤地伸出她的右手,少年一把揽过她,将她拥入怀中。
    我仿佛又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洗衣粉味儿。
    “夏之?夏之?”香桃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怔怔地,没有听到身边那个叽叽喳喳的声音究竟在说些什么。
    “你发什么呆?刚才说的你明白了没?”香桃有些担忧的看着我。
    “明白了。”其实没听到她到底说了什么。
    “夏之,我还是觉得她们太过分了,”她面有怒色,“背着你说你坏话就是不对。”
    原来又是这档子事?我想起之前也有几次,在二姨娘房间瞧见怀青和蓉儿她们在一脸愤恨地嘀咕着什么,一只手还指着我住的下人房的那个方向。不用脑袋想也知道是在说我坏话,而且不出几句恃才傲物、不拿正眼瞧人、把自己当主子之类的。
    这些人真无聊。一滴汗从我的下巴上滴落下来,我轻轻一揩,对香桃说,“我不介意,让她们说去吧。”
    “可是……”香桃还要说,我笑着劝道:“她们说什么是她们的事,我都不气呢,你气个什么劲儿?”
    香桃看了我一眼,有些怯怯道,“夏之,虽然她们总说你故作清高,但我觉得你是个顶好的人,你跟她们不一样,不会想些个什么坏主意。你不过是话少了点,”她又吞吞吐吐道:“夏之,我,我一直记得你刚进西院那天,姨娘骂我的时候,那些跟我一起在卫府长大的姐妹们没有一个肯站出来帮我,但是你,你却帮我说话……”
    我正拿着手中的洗衣棒费力地锤着卫其扬的一件厚厚的袍子,听了她的话又是一怔,没想到好几年前的一件小事,我早已忘了,她竟然还记得这样清楚。
    随后又对她展露一个笑容:“不必放在心上,我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
    香桃眼眶有些红,她努力把泪憋了回去,一甩头又跟我聊起八卦来。
    “上次蓉儿拿着块香帕,收在荷包里硬是不给我看,肯定又是她那情郎给她写来情信了。”
    “那天我去东院账房给姨娘领绸缎钱,又瞧见那个大少爷在训那二小姐,二小姐确实是调皮了点,但也不至于老训她呀。”
    “不过大少爷长得真俊哪,他那脸,真是跟块雕出来的玉一样,其他府里的那些公子哥,跟咱大少爷完全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大少爷肯定是什么神仙下凡,不是这人间的凡夫俗子啊!”
    我擦着手上的水渍站起来,道别了正连连啧着嘴一脸花痴流着口水的香桃,向厨房走去,准备嘱咐下厨子晚上一定要给卫其扬做道葫芦鸡。
    说起这葫芦鸡,我前世的时候曾到过西安,也吃过这道西安名菜,相传为唐代礼部尚书韦陟的家厨所制,选用当年生嫩母鸡一只,经初加工后炸而成,成菜型似葫芦,香酥脆嫩,外形可观,当时小小年纪的我也对这道菜赞不绝口。虽然这个时空没有唐代,却有葫芦鸡,让我感到十分亲切与安慰。卫其扬对这道菜的喜爱更甚于我,他今早一起床,裤子都没穿上,就在床上跳来跳去嚷嚷着要吃葫芦鸡,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把他给哄起来去上早课。虽然人是给哄去上早课了,可那口水确实实实在在的流了一桌子,直把先生气得想去跟二姨娘告状。
    小孩子真让人头疼啊。我又想起刚来卫府那阵子,卫其扬才刚学会走路,一双肥肥的小手总是乱抓个不停,抓坏了每个带过他的丫头的衣裙。这小鬼头不仅有儿童多动症,排泄物也多的很,许是肠胃太好了,我每天都得忍着腥臊给他洗好几次尿布。
    不过他长到快两三岁时,就圆头瓜脑的可爱得很了,总是缠着我叫我给他讲故事。卫其扬最爱听的故事是豌豆上的公主,他总说他也要找那么一个真正的公主。
    说不定等他长大了皇帝老爷还真会派个公主嫁给他。我正想着,走到了一处柴房的门前,柴房是卫府一个较偏僻的角落,只有早上才会有下人过来劈柴,为卫府一天各房的火候膳食做准备。
    如今大中午的,天气又热,这卫府不管主子还是下人,能得闲的都躲在房里避暑了,这角落里更是四下无人。
    我正准备穿过这柴房去找郑厨子说说这葫芦鸡的事,却见旁边的草丛里定定地蹲着一个人,高高的屁股撅着,几乎就要翘上天去。
    这人用个这般丑的姿势趴在这里是想做什么?我心下一阵好笑,但也不想多管闲事,转了个身就准备走,然而却听嘎吱一声,像是踩断了一根树枝。
    “啊!”
    身后一声惊呼,我连忙回过头去,只见那人被这一声吓得立时站直了身子,飞快地转过身来,受了巨大惊吓般气喘如牛,一只手在胸口不断抚着。
    我这才看清楚,那人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穿得一身花红紫绿的上好绫罗,头上扎着两个小髻,缀着两根艳红色的丝带,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睁得溜圆,白净的脸上泛起一丝怒色。她怒目圆睁,大嚷道:“你,你是何人,竟敢惊扰本小姐?”
    我心下顿悟,原来这是东院里的二小姐——卫念瑶。于是便给她纳了个万福,“奴婢不小心踩着了根枯枝,没惊着二小姐吧?”
    “你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后面做什么?你是哪个房里的?”
    小姑娘仿佛是动了真气,双颊泛红。我正觉得奇怪,想不透她为何被吓成这样,又忽地瞧见她身后有一三尺高的地洞,还有狗趴过的痕迹,卫大小姐两个袖子藏在身后,上边还有些泥巴隐隐未干。
    我忍不住抿嘴一笑,“回二小姐,奴婢是西院里三少爷房里的夏之,方才惊扰了二小姐,实在是罪该万死。”又俯身作了个揖:“但望二小姐见谅,奴婢还有事在身,三少爷说晚上想吃葫芦鸡,我正准备去厨房跟郑厨子知会一声呢,奴婢这就告辞。”
    不想跟这传说中的刁蛮小姐多做纠缠,我转身就想走,而身后的卫念瑶却忽然发难,从背后一把把我摁在地上,她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本小姐命令你,赶快从这狗洞中爬出去。”
    这小丫头的力气还真大!我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居然被她按得死死的,用尽了力气也直不起身来,“二小姐,”我无奈道,“您这是要做什么?奴婢还得去厨房呢。”
    “快点!”她又喝斥道。
    真是个刁蛮得不可一世的千金小姐。我心里有些烦闷,却又不能明着顶撞她,只好弓起身子,慢慢地从那狗洞里钻了出去,一边想着一会该如何脱身。
    我站起来,环顾四周,柴房围墙的外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樟树林,绿油油的叶子像是一片片翡翠,散发着一股令人为止心动的生气。这林子里的树长得十分高大,正午的太阳的锋利光芒都被挡住了不少,树林里有些阴暗,一股凉丝丝的空气从林子里的深处飘过来。
    这卫念瑶是想离家出走还是偷溜出来玩玩?
    我拍了拍身上粘的杂草和灰尘,回头却见她也从那狗洞里爬了出来。
    看来是偷溜出来的可能性较高,“二小姐,”我道,“您瞧这狗洞也爬过了,奴婢可否回府了?”
    她头一昂,下巴上还粘着根枯草,自己却没有察觉,仍然一脸骄横地说,“你刚才是想去告密吧?未免你这臭丫头走漏风声,引得我爹爹他们来找我,所以你得跟着本小姐一起上路,我要严加看管你。”
    “奴婢断然不会出卖二小姐,况且天气这么热,晒坏了小姐的冰肌玉肤可不好。”
    这小丫头有点难缠,我不想顶着大太阳的跟她浪费时间,何况卫其扬还巴巴地等着我回去给他写作业,便继续好言相劝。
    然而卫大小姐却不领情,“要你多嘴!”她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我不准你回去。”
    我再劝了几句,卫念瑶却没有做声,她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在地上找起东西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找根棍子来挟持我。我瞅准时间,准备趁她不注意从狗洞再爬回去。
    才刚蹲下,却又听她一声惊恐地大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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