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相逢似梦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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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儿,歇着吧。”沈颜将一件外套披到秦倾身上。
“四叔,程大哥那边已是半月没有消息了。”秦倾的声音比之四年前,更加清脆,也更见清寒。
沈颜心下叹息,面上却轻松:“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
“四叔,我······”夜风猎猎,更显得秦倾身影单薄,“你也去休息吧。”
秦倾转身之际,忽闻翅膀煽动的声音,伸手接住,取出布条,秦倾方才似乎还在的软弱瞬间消失:“四叔,明日,棋都东北方向三十里外。”
沈颜看着秦倾的背影渐渐消失,忽然没了睡意,望月负手而立,思绪翻飞。
这四年,他一直守着这个他视若己出的孩子,如今的倾儿,几乎已经找不到当年的笑容,看着她一天天长大,看着她日渐清冷,却几乎是看见她瞬间成熟,看着她的改变,却——无能为力。
这四年,发生了太多事,自程燃混进了展王府,倾儿便开始收集力量,即便是天天守着她的自己,也快要看不懂她了,倾儿似乎依然是那个当年初见时孤苦无依的孩子,却又分明有什么不同了。
北朝统治愈见残暴,小规模的起义早已不够看,如今的天下战火纷飞,北朝拓跋氏、冉西司氏一族、旗域君家三足鼎立,这样的乱局之中,当年素光的对秦倾的批语就更让他忧心不已了。
如今棋都被司氏与君家包围,明日棋都之行,只怕并不好走啊。不过,此处离君家扎营之处不过两百里,若真打起来,这里也不是什么上佳的避难之所。
“倾儿,怎么了?”秦倾的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下,沈颜颇觉意外。
此刻日上三竿,两人此时已是在君家扎营附近了。
“四叔,我要去看看。”秦倾的声音虽然与平日差异不大,但沈颜岂是旁人可比的,还是听出了秦倾的一丝紧张与激动。
顺着秦倾的视线看过去,却是个身穿玄色盔甲,高大清秀的青年男子,沈颜看出这男子对秦倾来说不一般,口气十分三八:“去看可以,但是你要如何不惊动周围?”
秦倾双手虚握:“我们不进去,把他叫出来。”
沈颜挑挑眉:“非见不可?”
看起来,秦倾今天似乎心情不错。
秦倾看向沈颜:“我需要确定他是不是秦漾。”
沈颜陡然升起一种无力感,这样说话,明显就是在耍他,她心情果然不错!
秦倾还没来得及动作,但见旗军紧急集合,却是冉军前来叫阵了。
气氛紧绷,大战一触即发,即便隔了老远,秦倾也能感受到沙场上的肃杀之气。
秦漾率先请命出阵,秦倾失笑,那主帅竟是君少翀,只是君少翀脸色凝重,与当日所见大不相同。
秦倾视线随着秦漾移动,在看到对方出战之人时,脑子里只有一句话闪过:人生何处不相逢!
是他!
竟然是他!
秦倾心绪翻飞,却无暇整理,战场上二人已然交手,秦漾一祭出秦家的凤凰枪,秦倾几乎就确认了他的身份,只是,这并未让她松口气,反而更让她不安。
沈颜毕竟照顾秦倾多年,对她的习惯莫不熟悉,看秦倾浑身紧绷的样子,不由问道:“倾儿,那人是谁,你这么紧张?”
“一个是秦漾,一个是······萧哥哥,仇萧。”秦倾闭了闭眼,继续凝神看着战场。
沈颜倒吸一口气,乖乖的不得了,这伤了谁都不得了。凝目望去,只见战场上,秦萧二人斗得难分难解,萧宇是谢明亲传弟子,自幼苦练,功力自不必说,秦漾一手家传枪法,也非同小可,或刺或挑,长枪在手,却是异常灵活。看这架势,一招不慎,生死立判。
突然,沈颜心中暗道不好,秦倾却已冲了出去,但见白衣飘飘,恰似九天仙子滑落凡间,偏又裹挟这一股惊雷般一往无回的气势,一条白绫在她手中,如蛟龙翻飞,直指萧宇。
旗军之中见势不好亦有人冲出相救,奈何距离太远,眼见秦漾难以幸免,却是一个白影呼啸而至,与萧宇缠斗到了一起,那白影似是极为熟悉萧宇的招式,二人手上极快,外人看来几乎是一合即分,再看时,那个白色身影已经将秦漾向后拖离原地三尺有余。
战场上一时极静,更添几分肃杀。
秦倾一手扶住秦漾,取出随身的伤药给他服下,粗粗检查了一番,见没什么伤,略略放心,沈颜此时也已冲到秦倾身边,只是脸色十分难看。
看这二人似是如入无人之境,两军将士心中都极是震惊,只是看旗军看着秦倾所为敌友难辨,冉军看萧宇的反应,也不知是否该如何做。
萧宇看着面前的白色身影,心中说不上什么感觉,那女子似是对自己极是熟悉,招招都被她克制,原本此次只是奉少主之命试探君家虚实,只是看着秦漾,自己似乎又能想起那些夜夜做的噩梦,不自觉就下了杀手,此刻冷静下来,回想方才,秦漾似乎未竟全功,旗军第一战将岂能如此不济,只是不知······
萧宇理不清混乱的思绪,索性抛诸脑后,杀父之仇,无论如何忘不掉,但看今日情形,任务已达成,且这半路杀出的二人看不出来历,衡量片刻:“秦漾,今日暂且作罢,你我之间,不共戴天,总有一天,我会将你手刃剑下。”
上马转身离开,萧宇没有注意到,那个白色身影微微一颤。
看冉军陆续撤走,秦漾这才松了口气:“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秦倾不答,盯着秦倾看了许久,直到秦漾心生疑窦,这才缓缓开口:“方才的情形,你·······为何不自救?”
秦漾心中一紧:“姑娘何意?”
“秦家凤凰枪法独步天下,岂是那么容易就被击败的,你的‘涅槃凤凰’呢?”秦倾说到最后,语调虽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沈颜还是听出了她情绪的波动。
秦漾面色煞白,伸手便摘去秦倾面上的斗笠。
众人看着变故也即是好奇,纷纷看向秦漾颤抖的手。
斗笠被揭开,众人吃了一惊,之间那少女在众人目光关注之下,形容淡定,乌发如墨,肤如凝脂,眉如远山,眸似清泉,鼻梁高挺,然后······是一张面纱!
一阵冷风刮过·······
沈颜干咳两声:“秦将军!”
秦漾乍然惊醒,翻身上马,手一挥:“回营!”说罢,看向秦倾,伸出一只手,秦倾将手置于其上,只觉一股大力涌来,须臾之间,已坐在秦漾身后,双手环住秦漾的腰,靠上他的背,忽然发现,似乎这五年的分离并不存在,只是哥哥更加宽阔的肩背让人愈加安心。秦漾此时几乎已确认了秦倾的身份,重逢如不速之客,让他既惊且喜,按捺不住心中激动,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
一阵烟尘过后,沈颜依然伫立在那里,只是面色不善:“臭小子,难怪老二不喜欢你,就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
沈颜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打个响指,两匹骏马跑了出来,一匹毛色纯白,一看即是上等好马,另一匹色泽呈棕色,虽不如白马,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名驹。白马跑近,冲沈颜打了个响鼻,四处看了看,前爪不安地再地上刨着,沈颜翻身骑上棕色马匹,摸了摸毛:“还是棕毛你对我好,嘿嘿。”接着回头看向白马:“雪瓷,别担心,跟我走就是。”轻拍胯下坐骑,棕毛知其心意,一跃而出,雪瓷知是去找秦倾,也嘶鸣一声,追了上去。不一会儿就冲到了沈颜前面,不时回头,似乎是嫌他动作太慢,沈颜白它一眼,不住腹诽:这年头,连畜生都这么好色!
旗军驻营门口。
往日军容严肃的大军此刻有些混乱和嘈杂,秦漾整合了一下人马宣布解散,这才下马,然后又将秦倾扶下马,秦倾刚刚站好,还来不及说话,营帐中就冲出一少年,生的浓眉大眼,却不显粗犷,反倒颇有几分秀气,此刻少年冲到秦漾身边,一个熊抱,须臾放开,上上下下检查了一下,这才爽朗笑道:“哈哈,秦大哥,你也有要人救的时候啊?听说救你的还是个女子?”
秦漾眉眼间有几分无奈,行个礼:“三公子。”
原来那少年便是旗军的帅印执掌着,君家家主君耀三子,君少翔。
君少翔拦住秦漾:“秦大哥你也忒多礼了,还不快介绍介绍那位勇救英雄的女子?”
“少翔。”一道清越地声音插了进来,也不如何严厉,只是君少翔听了这个声音立马就规矩了,一回头,果然是二哥来了,连身后跟着的那几个人都没有变化。
“秦将军可有受伤?”
“多谢二公子挂怀。”伸手拉过秦倾,“这是舍妹。”
君少翀细细打量了秦倾一会儿:“秦姑娘,四年不见,别来无恙?”
秦倾正要客套两句,却听见一声熟悉的嘶鸣声,慌忙推开秦漾,众人正奇怪,电光火石之间,两匹骏马一前一后疾奔而至!
眼见那白马就要冲撞到秦倾,君少翀反应最快,一把抱起秦倾,连退几步,想避开马匹的冲势,却见白马在秦倾方才站立的地方站定,没有多冲出一步,双眼看向君少翀,似乎有些不满,沈颜坐在后面那匹马上,似笑非笑,秦倾的面色看不清,君少翀却不自觉染上些许红晕。
“多谢二公子相救,秦倾感激不尽,不过······”秦倾没有说下去,只是看向君少翀仍搂着自己的手臂。
“呃·······哦。失礼了。”君少翀收回手,方才情急之下下意识地觉得秦倾有危险,身体远比大脑反应更快,此刻一切无事之后,反而觉得心神不定,纤纤细腰,阵阵发香,都让他心中荡起几分涟漪。
秦倾走到雪瓷面前伸手轻抚雪瓷毛发,低低说着什么,一人一马构成一个奇怪的气场,似乎别人都无法插足,不知秦倾说了什么,雪瓷似是极为兴奋,将脑袋在秦倾脸颊边蹭来蹭去,秦倾一双美目中尽是宠溺,却不想,覆面的白纱被雪瓷蹭了下来。
周围顿时一片抽气声。
纵使秦倾只露出了半边脸颊。
沈颜一个起落去到秦倾身边,将秦倾之前落下的斗笠给她戴上。
秦倾拍拍雪瓷地头,秦漾走到秦倾身边:“倾儿,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虽然隔了一层纱,秦漾却仿佛能感觉到秦倾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立刻解释道:“我是希望你能跟我在一起,但是我如今也不安稳······”
“哥哥多虑了。”秦倾转向君少翀,“君二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君少翀向身后一谋士模样的男子交代了几句,对上秦倾:“请。”
看着秦倾渐走渐远的背影,秦漾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其实已经长大了,却也更让人心疼了。怔愣间,忽觉肩膀被谁拍了拍,一回头,却是沈颜。
君少翀带着秦倾,二人寻了个僻静的地方。
“你果然是来了。”君少翀的口气,有几分欢喜,亦有几分唏嘘,“为何?”
秦倾摘下斗笠,直直看向君少翀:“二公子似乎并不想见到我。”
“四年不见,你越发漂亮了。”君少翀叹口气,“我怎会不希望你来,只是,若你是因我而来,也许我会更高兴。”
秦倾移开目光:“这可不像是谦和有礼的君二公子该说的话。”
君少翀苦笑,摇了摇头,转身背对秦倾,双手负于身后:“秦大小姐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直说。若有用得着君某的地方,君某定当竭尽全力。”
秦倾沉吟半晌:“你如今一诺,背后所代表的可不止你一人,你······都不先问清是何事么?”
君少翀微微一震,却没逃过秦倾的眼光:“有你这句话,足矣,放心,君某不是鲁莽之人,况且,我信你。”
话已至此,秦倾再不迟疑:“你们几时开始攻打棋都。”
“我们原想趁着司家忙于江南之时先行攻下棋都,不想司凡竟早已派麾下大将萧宇赶往棋都,几乎与我们同时到达,就变成了此时的胶着之态了。”说到正事,君少翀收敛了情绪,尽量不带感情地陈述。
“萧宇?”秦倾有些迟疑。
君少翀眉头一皱:“就是今晨与秦漾交手的那个。”
原来,原来······秦倾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那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此时此刻,谁先动手,只怕谁就失了先机。”君少翀似乎对此也颇为头疼。
秦倾看着君少翀的背影,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打!
此刻仅是三方僵持,但若等司家平定了江南之后再挥师北伐,平衡顷刻即被打破,到时这将成为一场必输的战争。根据我得的消息,冉军在江南的征战也已接近尾声,我们必须速战速决,拿下棋都,才有机会保持与冉军相抗衡的实力。”
君少翀没有说话,秦倾也不催他,半晌,他开口:“你······为何如此关注此战?”
秦倾的目光飘向帝都方向:“我有私心。”
君少翀突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秦倾,似是想问,动了动嘴唇,最终,只说出:“好。”
回到帅帐之后,君少翀立即发出召集令,人到齐之后,说出攻打棋都的打算。
众人反应不一,但都有些吃惊。
君少翀麾下大将李瀚第一个跳出来:“二公子,会否太过草率?”
君少翀看向秦倾,见秦倾微微点头,这才解释道:“秦姑娘是秦漾大哥的妹妹,她会留在这里一段时间,我就不多做介绍了,攻打棋都,就是她提出来的。”
“什么?!”诸将均吃了一惊,唯秦漾沉默不语,看向秦倾的眼神十分复杂。
众将第一次正式认识秦倾,此刻秦倾既决定参与君家之事,也就去了覆面的工具,众将的呆愣的反应意料之中,秦倾也不急,就等他们慢慢适应。
半晌,倒是君少翀身边军师模样的人最先找回自己的神智,开口询问:“秦小姐何以认为应当攻打棋都?”
秦倾看出这人就是君少翀出迎时身后的几人之一:“这位想必是‘山中君’涂思先生吧。”
看对方微微点头,秦倾微微一笑,涂思急忙镇定心神,那几只刚刚找回的神智又不见了。
“先生,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秦倾的理由,尽在‘虚实’二字。”
涂思眉梢一挑,进而恍然大悟:“姑娘高见。”
“先生不必过谦。”秦倾心知自己的提议是场赌,涂思的认可和部分的隐瞒,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涂思话锋一转:“北朝入关十五年,根基仍是不稳,所以棋都的防守沿用的是大翕开国时的布置,数百年来无人能破,秦姑娘可有办法?”
那几只这时情形了,其中一个魁梧大汉问道:“军师,那布防要真这么厉害,拓跋家那堆玩意儿怎么进去的?”
秦倾扫了他一眼,是“小张飞”穆义:“拓跋氏当初所用的,是围而不攻的战术。”
“那我们为什么不能用?”
“当初拓跋氏此举成功有两个原因,其一,彼时大翕战神秦锐战死,”秦倾说到这里,看了眼秦漾,见他神色不变,这才继续说下去,“军心不稳,并无一战之力,其二,大翕末帝司徒峮不忍全城百姓葬于战火,这才开城投降。”
“若我们要采取此种方法,”君少翀接过话头,秦倾注意到君少翀身后,涂思脸色略有些苍白,眼神复杂,“首先要除了后顾之忧,还要寄望拓跋宏有司徒峮那份仁心。”
众将默然。
君少翀轻笑两声:“大家不必如此沮丧,秦姑娘既然提出,必有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