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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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那天回去的太晚,着了夜凉,董皓月病了,高烧不退,吃了阿司匹林也不管用。他叼着温度计胡乱想着,药是不是过期了?
他没有告诉爸爸,很早就从家里搬出来住的董皓月早就做好了各种准备,自己照顾自己只是独立的孩子所有经验中的之一。半夜顶着将近40度的高烧温度去急诊看病,好在学校里就有医院,住校的学生即使在寒暑假也可以看诊,只是不知道这么晚了,还有没有医生值班。
董皓月晕晕地扶着楼梯走下教工宿舍楼。他眼前一片模糊,看到的事物尽是双影。自嘲地苦笑两声,他拍拍发软的双脚,面条一样不听使唤,挪动半步身上的骨头就好像散架般疼痛,非要跟他一点也不坚定的意识作对。懒惰了啊!董皓月轻呼出来一句绵软无力的话,他最近真的很少锻炼了。
喉咙有些干涩,火辣辣地灼烧着,再不喝口水的话嗓子就要冒出烟来,可现在夜深人静,哪里买得到水?出门的时候自己又不记得要带,真是作孽。已经走出这么远了,如果再返回去拿的话,还要爬上六楼,他不愿意也没有那个体力。
坚持着走到医务室,还好里面亮着灯,还好是一楼。董皓月松了口气,敲了门,推门进去。肖医生正躺在里间诊疗室的床上休息,门开着,可以直接看到里屋。
问诊之后,肖秦时给董皓月打上点滴,又找张毯子披在他身上,嘱咐董皓月如果有什么不舒服马上叫他,就双臂交叠垫着头,趴在办公桌上休息。
冰凉的液体随着脉搏的压力被送进身体里,董皓月舒心了不少,热胀胀晕沉沉的脑袋也随之清醒些。他缩缩身子,用另一只可以活动的手拉住毯子往上提了提,盖在胸口上。他偏头看看趴在桌子上的肖秦时,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他女儿四岁时的照片。他突然想,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肖秦时身上呢?如果梁亦表白的对象是他呢?他这个有着婚姻甚至明白点说是有着成功的恋爱经验,已经有了小孩子的男人,会如何应对呢?他会不会很头疼?怕影响了学生的情绪和自尊心?他会不会很潇洒?直接不管不顾地拒绝?他会不会很犹豫?在梁亦和妻子之间徘徊不定?董皓月怔然,自己怎么会有这么怪异的想法?看来真是病糊涂了。
一小时后,点滴打完,董皓月的烧也退了。早知道他一发烧就到这里来打个针,也不用苦撑这么久,弄得自己这么难受了。
回到宿舍,他把自己放倒在床上,刚要迷糊着睡去,电话又不合时宜地响起。
“皓月,我是舅母。”
董皓月往墙上的挂钟看去,凌晨三点,美国东部时间下午四点多,他揉揉纠结的眉头。舅母自从前年得了老年痴呆,就没有任何时间观念,渐渐地遗忘,慢慢地想不起所有东西。她在半夜给董皓月打电话,这个月已经是地六次了,董皓月担心她的病情又恶化了。
舅母原来是个那么好强的女人,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要架势、要脸面、要板眼,可现在……他可以想象舅母呆滞地坐在轮椅上,抬起经脉虬曲的手,却又不知道干些什么,时不时会有粘稠的口涎顺着微颤的嘴角溢出,滴落在早就准备好,垫在脖子底下的手帕上。即便是那想象中的画面,董皓月都不忍心看。
“舅母,您身体还好哇?”他记得无锡是舅母老家,舅母现在怕是连乡音也要忘记了。
现在舅母谁都不记得,自己的儿女也不认识,只记得董皓月,只想着董皓月。
“皓月啊,你过得好不好?找到你爸爸没有?舅母接你来这里上学吧?你不要太难过,要不然阿婆她……她也是不瞑目的。”
舅母打电话来,就是这些固定的语句,急急的要哭的声调,还没有安慰好董皓月,自己倒先掉下泪来。她生病后就一直活在那个时候,那个年代,那个情境当中。
“舅母,我已经大学毕业了,在中学教书,过得蛮好,舅母放心。”
董皓月安慰了舅母一阵,挂了电话,他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明亮得发白的顶灯,他知道下次舅母再打电话来,还是要问原来的问题,他还是要告诉她自己现在的变化,从找到他的亲生父亲说起。
董皓月是不足月的孩子,体质本就差,小时住在阿婆家的时候阿婆就总给他熬药吃。那黑黑的草药汤并不苦涩,甚至还有点清新泥土的香味。他记得很清楚,一到夏天的时候,阿婆就会特别注意,小心地不让他着凉,特别是到晚上,总让他穿长袖睡衣盖着绒毯睡觉,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他的宿舍里,是没有空调的,就因为他在夏天受不得凉。
悠悠然,这虚虚的想象变成有些影子的实体,董皓月眼前出现了小时候的自己,蹲在阿婆旁边用小树枝拨弄梧桐书上不慎掉下来肥硕青绿的虫子。虫子被他扒拉得疼了,翻个滚儿蠕动两下,他就傻呵呵地乐,阿婆跟邻居谈着天南海北的事情,听见他笑,也跟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乐。她的脸上布满深深浅浅的沟壑,却是幸福的纹路。
董皓月喜欢听阿婆说话,因为阿婆不像那些婆婆姥姥一样讲着他听不太懂的方言。后来他看了新闻播报才知道,阿婆的普通话很标准。于是他更喜欢粘着阿婆,偎在她身边认认真真地听,时不时学上两句,字正腔圆。多亏了阿婆,才让他在这里,在工作岗位上轻松地通过了语言关。
他没有妈妈,至少在他的印象中妈妈的形象是模糊不清的。以至于他上小学的时候,老师让他们写关于妈妈的文章,他不知道如何对这个女性下笔。董皓月很诚实,没体会就是没体会,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但老师批评了他,说他没有完成作业,把他作文发还重写。全班单单就他一个享受这样的待遇。特殊的对待让董皓月瞬间成熟,于是他明白了讨厌的感觉,那是种不愿意提起,想来就烦乱的感觉。对于妈妈,他就是这个感觉。妈妈这个没有概念的词语在他幼小的思想里成为可有可无的附属,别的小朋友提起和赞美妈妈,他并不生气,也不眼红,他只是翻看着阿婆买给他的画报和小人书,找出所有的妈妈,拼凑成以后他作文里所有母亲的形象。
董皓月从来不问关于妈妈的事情,在他幼小的意识里,有些察觉阿婆是不愿意提起他的母亲的。事实的证明就是没有任何关于母亲的照片挂在墙上,没有任何母亲曾经的影子留在屋里。这个名词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他生活中的女人形象被阿婆全权代理,也只有阿婆是他知道的为数不多的亲戚当中最亲的人。
短暂的童年,除了妈妈之外,还是美好而快乐的。直到那天,舅母来接披麻戴孝的他去城里上中学,他才觉得原来好日子是有尽头的,就在他失去了阿婆的当时那刻。
舅母给了他人生中的另一道命题,他的爸爸。原来他除了再也找不到的妈妈外还有个有名有姓,可以找得到住址的爸爸。
那时的董皓月是青涩的,更加没有城里孩子的练达事故。当他找到爸爸时,也同时闯入了另一个幸福的家,爸爸在城里的家。董皓月困惑了,爸爸让他管一个从未见过的漂亮阿姨叫妈妈。阿姨也为难了,她这个二十刚出点头的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孩子?她当然接受不了。
于是董皓月被安排进了寄宿学校,就是现在他任教的中学读书,一个星期回去一次,这也是爸爸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儿子能做的最好安排。董皓月的乖巧懂事,外柔内刚,也就是那个时候练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