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灼失眠，沈天胤也睡不着，想起昨晚他就一肚子火。被沈天胤拉上床，被他揽着腰，明知道那样两个人都没法睡，却还是那样强硬。
    “天胤忘了小时候了？”沈天昔低沉的声音充满了怀念。
    沈天胤背对着他冷笑。怎么可能会忘！他做鬼也不会忘记！
    一夜都那样僵硬着身体，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后来到底有没有睡着，只是忽然一下惊醒的时候，天亮了。沈天昔依然睡在他身后，呼吸平静。但是沈天胤知道他是醒着的。
    有些粗鲁地把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拿开，沈天胤起床。
    忽略背后那灼人的视线，沈天胤强迫自己要把他当成空气当成透明人。他有他的生活，他失去了那么多，所以他绝不容许自己再陷入那可怕的泥沼。
    沈天昔对他而言，就是那黑色的冒着毒气泡泡深不见底的沼泽。
    用过早餐，沈天胤微笑着告别。沈天昔的不舍他看在眼里，但是他知道，他不敢的，沈天昔再也不敢单方面打破目前这种微妙的平静了。
    谁都有底线的，他沈天胤的底线已经被触碰过一次，再来，除非沈天昔真的想要他死。
    那个除非基本是不成立的。所以沈天胤很坦然，他很礼貌甚至很亲切，因为他明白越是这样沈天昔就会越痛苦。有什么比疏远更能伤害人呢？尤其是这种包裹着亲近外衣的疏远，彼此间像隔着玻璃，望得见，却永远触不着。
    照例由管家送到园外，门童把沈天胤的车开了过来，上了车，管家却在这时候轻轻说了一句话，“天胤，你大哥见死不救。”
    话说得没头没脑，沈天胤皱眉，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你什么意思？”
    “你二哥出事了，大少他见死不救。老爷如果还在，会伤心的。”
    管家伺候了沈父一辈子，对沈家的几个孩子一样视如亲子，尤其是对沈天胤，在沈父过世之后的那些天，只有他费心思照顾这个差点被遗忘的孩子，也是他把沈天昔带到了沈天胤的面前。
    沈天胤放到嘴里的烟又拿了下来，夹着香烟轻轻地在方向盘上敲着，冷冷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有几天了。”
    沈天胤扔了烟，死死地瞪着他，眼神凶残，“你老糊涂了！早怎么不说！”
    管家叹气，“没有机会呀。”
    这是事实，他一个管家，终日只能待在园子里，要不是这回沈天昔生日，他是没法直接迅速地找到沈天胤的。所以沈天胤也没法生气，事到如今，生气也不管用了，“行了，这事我会处理。注意点儿身体。”
    “小少爷也要保重。”
    沈天胤白了他一眼，“没事在家多拜拜菩萨佛爷保佑我平安无事，不然，哼哼，你就等着被他点天灯吧！”
    打电话交待魏初订机票，魏初说没有从C城直达墨西哥城的，需要从上海转机，再一查时间得是明天晚上的飞机了。
    救人如救火，虽然沈天徵和沈天胤关系一直不好，但是兄弟两个字又岂是轻易割舍得下的。他不像沈天昔能拿得起放得下，他到现在也还是内疚因为自己而让沈天徵被远逐墨西哥。
    沈天昔可以做到为了他驱逐他唯一的亲弟弟甚至现在还见死不救，但是沈天胤做不到，他做不到记恨，他心里记的都是这个二哥曾经对他的好。
    车进市区沈天胤转了手下几个场子后回到了汉宫秋，几个负责人早就候在那里了。沈天胤分别交待了几句便让他们回去，之后魏初给他领来了几个人，沈天胤过了眼点点头。
    魏初带了人下去，不多会儿又上来了，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习惯性地抬了抬眼镜，“我一定要去！”
    沈天胤笑着抿了口酒，“你在这儿给我坐镇不好吗？我要是回不来了，这些都是你的。”
    “我有那个命？”私底下在一起的时候，魏初总是酷酷的，说话也尖刻。可一到人前，他又变斯文了，儒雅安静，让人看不透猜不明白。
    对于魏初，沈天胤第一眼见到便想若是此人为我用便留，不为我用便杀！然而杀却杀不了，他是沈天昔的人，他到沈天胤身边为的是保护他的安全。沈天昔给他下的死命令就是人在你在，人亡我灭你满门。
    收伏魏初是沈天胤打的最艰难的一场心理战，就算到如今，他也不确信魏初真的被他收伏了。但是他相信他，这种信任来自于对手间的惺惺相惜。
    “那你安排吧，”多说无益，反正沈天胤也没真想过能甩下魏初，倒了杯酒递给他，“我二哥那头联系上没有？”
    魏初接过酒，“略有点消息，具体要到那边才知道。你，真不告诉？”
    魏初指的是沈天昔。
    沈天胤点头，“有什么好说的！放心吧，我死不了！”
    “行！我再去看看！”魏初一饮而尽。
    “嗯。”
    沈天胤窝到沙发里，仰头是金色的天花吊顶，巨大的水晶吊灯垂着，透射着阳光，将对面纯白的墙壁打上一层散碎的晶光。
    没有风，很安静。沈天胤站起身走到大窗前打开了窗户，户外嘈杂的声音立刻钻了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那带着汽油味道的微凉的风。
    沈天胤闭上眼，脑海里映现的是一汪湖泊，还有那个孩子，眼睛纯净的像湖水一样。
    不是没见过漂亮的，甚至更漂亮的也见过，可是只有方灼的眼睛令沈天胤不想赞美，只想拥有。他想要方灼静静地靠在他怀里然后仰头看着他，他想他一定会在那双眼睛里发现很多东西。或者说发掘。
    那一定是个宝藏。
    或者说真的压抑太久了，他想找一个懂他的人来倾听他的过往，他想藉着那双眼睛安抚那些哀伤。
    情不自禁地就拨打了电话，却无人接听。
    沈天胤莫名有些恼火，下了楼开了车直奔赵焕然所在的酒店，到那儿才知道方灼早就回校了，而韩晟辉居然也走了，还不知去向。
    沈天胤的狂躁症差点当场发作，他臭着脸把赵焕然送回了纺织厂宿舍，给韩晟辉留了张纸条把这个祸害扔给了他。
    之后又想去C大找方灼，偏偏魏初又来电话说墨西哥那边传来消息沈天徵确定是落在他的仇敌之手了。沈天胤听了这话半天没有出声。
    如果沈天徵真有个意外，他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沈天昔。
    可是之前的能够原谅吗？
    答案是不能。
    夕阳下的墓园荒凉凄怆，施恩的碑就立在那里，普普通通，方方正正。风雨磨去了它的颜色，令它陈旧，也使得那久远的悲痛来得缓和了些。
    沈天胤每次远行都要来见他一面，蹲下身将海芋花放在碑前，沈天胤对照片上的男孩低语，“神，我又要出远门了，美洲呢，很远吧……他不肯救二哥，还封锁消息，你说他真的有心吗？……神，其实，你的话我一直都是相信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