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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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之外,是否有个人在百里之外牢牢地守护你?
安赤日离开“百里之外”,回头望,望见了安冷夜一双望穿秋水的眸子,炽热的瞳仁装不下许多复杂的念头,二人相对而视,不言亦不语。他又回到边界,双足踏在“百里之内”,他扔出他最称手的红缨枪,将枪把掷向老三。
“你出门不带剑的吗?”安赤日将红缨枪丢给两手空空的人。
单手一接,安冷夜牢牢把枪杆子握在掌心。
浅笑一声,终于有人了解他了。凝望二哥远去的背影,他终于发出会心一笑,他欲缔造武神三少形影不离的神话。而神话,就从分离做为开端。
他站在百里之外,对他而言,百里之内的延伸成就了百里之外。他站在外,因为那里面有重要的人。他不需要故乡的人等待一个回归的人,他需要的是提供保护,正因为里头有重要的人,因此他静穆地伫立在外。
一年后,百里之外来了一名过客,他是一位逃兵。
旅人与他攀谈,试图化解双方的僵局:“请问阁下,你也是路经此地?”
“我是守关者。”安冷夜手指头指着“百里之内”,那是他守护不让任何人越过的界限。
“你在此守多久了?”
“不久,这是我遇过的第一个秋天。”
翌日,逃兵晏起,举步至河岸,稍为漱洗一番,见那名石雕像趺坐于水岸边,眼半合,神情凝滞。遂向那名石雕像道谢:“感谢阁下提供那块石碑,不知阁下为何死守在此?”
“你有兴趣听吗?那就得从芒草说起了。”安冷夜眼中透着和蔼可亲的温柔,他不动刀时,是一名温柔的铁汉。
“芒草?”逃兵一怔,野草有何故事可言,却从石雕像严肃的神情中不敢轻忽。
“以及三胞胎。”安冷夜神情笃定。
“三胞胎?”
“是的,三个同一天出生的三胞胎。”
听了安冷夜侃侃而谈安族部落的故事后,住了几宿又匆匆离去。
逃兵走后,“百里之外”几乎没有访客,这是一个荒凉、土地贫瘠的不毛之地。春夏秋冬四季分明,时序流转,石碑旁的人影依然苦苦地守着他的百里。
渐渐地,他的百里传开了,传入了江湖,传入的秦国。
峰火中,一名乱世佳人自遥远的秦国独自来访,她来拜访“百里之外”的君主。战国时代,史上最纷乱的时局,绽放出一百二十四个分裂国,据说,中原出现了第一百二十五个国家,号称“百里之外”。
她是白河,做为一名秦国的剑客、探子、或刺客,总之,她受命前来一探究竟,探毕之后她还得回报秦王。
她受阻于一片茫茫的红芒草,她一路逼近她的目的地,乘坐在马鞍上使着大刀,轻灵地砍断拦路的红芒草。
这一日,“百里之外”下了一场芒草雨。
芒草雨中,她彷佛瞧见一个熟稔的影子,一把红缨枪。
她见多了结上红穗的红缨枪,可她认得它,一把与众不同的枪。她认得,因为它的主人是个独一无二、热血奔腾的武者。逐渐清晰的红缨枪跃入她眼帘,她睁亮双眼,脚步愈发急促,她忍不住高喊了一声:“你为何在这里?”
她划下最后一刀,芒草落地,她又惊讶莫名,不是他。
“你以为我是谁?”安冷夜拄着红缨枪起身,揭开她的错愕。
“他人呢?”她指的是安赤日,红缨枪的主人。
“在山里活得好好的。”安冷夜再会白河,一身清丽身影未改,只可惜配了一把勇猛的大刀,坏了她的绝俗。
白河举头不见其它人的踪迹,眼下只此一人守着一块石碑,遂问:“听说这里有个‘百里之外’,是你在此据地为王。”
“无奈呀!我不过守着一块石头,怎么说我据地为王?”他据地乃情非得已,更因长期盘踞于此而被质疑为王,真是无奈呀!
“秦国准备收纳中原神州,完成统一大业,我奉劝你最好归顺我邦。”白河将秦国的雄心壮志重述一回,好让安冷夜心中有梗概。秦兵迟早会进入这个区域,进入的目的是将异王摆平。
“你邦我邦立场分明,中原人向来都是这么行事的吗?”痴笑一声,中原阡陌万里,已分裂得伤痕累累,体无完肤,他不禁笑谈中原人的敌我之分。
“你也区分了‘百里之外’与‘百里之内’,不也是立场分明。”
“我的立场与你们不同。”
“一样泾渭分明,有何不同。”
“我的族民全在百里之内,我绝不容许任何人踏入半步。我劝妳最好尽早离开。”最后之语,安冷夜话里毫不客气。
白河杵着,一步不挪。
“妳还不走!”他再驱赶,言辞冷峻。
“我等一个人为我护驾。”白河所说之人自然是指安赤日,既然本尊不在,就由他的胞弟来代替。
安冷夜摇摇头:“方才看妳功夫挺好的。罢了,真是婆婆妈妈。”
二人并肩踅步,途经一处树荫,二人于树下暂歇,他们已走了十里路。一路上二人并无交谈,因为交谈也是多余。
北风呼啸而过,二人拉紧衣襟。
安冷夜问:“妳要我代替我哥护驾多远才高兴?”
“百里。”百里之护是何种滋味,她也想尝尝。
他果真送行百里。这一段路走来,她不觉遥远,原来百里的路程何其短,她甚至希冀当初开口的行程是千里万里,乃至于遥遥无终……。
“百里到了。”他勒马而止,应她的要求,他遂了她的心意。
“好短的百里距离。”她意犹未竟,还想继续走下去。
“对某些人而言,百里又太遥远了。妳该走了。”一番言论,是说给遥远的故乡人听。
“曾经,有一个人送给我他最喜欢的风景,我今日也要回赠他我此生最欢喜的路途。”白河清澈的眼神中透着一丝眷恋,是眷恋一个人,一个风景,还是一段路?
“哦,妳最欢喜的一段路途该如何回赠?”安冷夜望着眼前之人,翦水双瞳,她是一个慧黠的女人。
她回身,朝“百里之外”的方向倒走:“你回程这段路途让我护驾。走吧!”
“白姑娘,我替二哥向妳说声谢。”
她放下了骄矜,一路送行百里,回赠一段路,一段她不愿终止的路。
安冷夜再度代替他的二哥接受这一份大礼。
他才准备动身启程,发现附近一棵树下有一椽茅屋,茅屋一侧排列着三个坟墓,似曾相识的坟墓,他上前张望,茅屋走出一位老叟,头发如白色枯枝,老叟脸上布满密密的皱纹,但冷夜仍旧唤了他的名,姬苍茫师父。
姬苍茫离开平原君之后哪儿也没去,他此生最钟爱徒弟,遂将三名徒弟的坟迁移至此。他犹记得他还有一名宝贝徒儿傻傻地被逐出安族部落,傻傻地守着一块石碑,傻傻的行径令人摇头。直到他依样画葫芦后,才发觉一点都不傻。
他学着他徒弟守在百里之外,徒弟一心守着家园,而他等着他的徒弟。
姬苍茫并未回头,他放下刀剑生涯之后一夕之间垂老,是因忧心他那名傻徒弟。人老色衰眼茫茫而听力退失,他专注做他的活儿,一心为他过世的宝贝徒弟修整这片新墓园。
“这世上他从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他的徒弟。”白河了解姬苍茫,一名高手中的高手,此时已弃下刀剑选择陪伴他的宝贝挚爱。
谁说他没有立场,他的立场比任何人都坚定,只是凡人看不出来。
安冷夜未再惊动姬苍茫,他内心无来由悸动着,原来有个人也在百里之外守着他。
二人又回到原点,回到了当初交会的“百里之外”石碑处。他从此又多了守护的对象,往北是他的族民,往南是他的师父。这些人刚刚好都在百里的距离上,一步不差。
临走前,他唤住手持大刀的身影:“这把枪比较合妳的手,我想换你手上那把刀。”他将红缨枪奉上,以枪代替二哥,让她见枪如见人。“我只有一个问题,若有人想动这枪的主人,你可愿前来喝我一杯酒,助他一臂之力?”
“你把酒备好,发个信号给我,那一杯酒我是铁定要喝的。”蛾眉一扬,毫不思索给了一个痛快的回答。
安冷夜露出会心一笑。
白河喜出望外换了兵器,轻柔地抚触一把某人曾握过的枪。她紧握着枪,朦胧间神往,神游的幻境里有个雄壮威武的武者扛着它四方驰骋。
后来,她回到秦国,回报探查的结果。
百里之外,只是一块不动的石头刻着一个距离。
百里不是国家之名,它纯粹是个距离。
你可以说它很遥远,如果,有个人在百里之外等待。
也可以称它很近,如果,这段路有人与你同行。
他又回到原点,伫立在“百里之外”,瞭望着“百里之内”。
他的领土长了茂密的红芒草,几乎要将他淹没了。
寒冷的北风一吹,红芒如万顷波涛般偃下,赭红的芒,耀人耳目。偶尔有一群丹顶鹤驻足与孤独的守石人相依相偎,牠们来自百里之遥的北方,南飞避寒,途中停歇后,再往南续行。
红芒似锦,一团团,一簇簇,占领了这一片大地。
严冬终于过境,这一日,安冷夜旭日初升即起,却发现他已被芒草包围,仅容旋身,他想起了棋龙圣手设局“浑沌”的过程当中,那个宁静的小村寨里不容忽视的芒草。
好厉害的芒草!
他挥着与白河交换而来的大刀,斩出一条甬道,独步行至河岸,以清水洗净一张脸。他的动作煞是优雅细腻,将冗长发丝编成细辫,春风拂面,暖意怡人。
蓦然,他听见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隆隆响声。
转身,他望见远方极目之处,飞起了扬天沙尘。他审慎评议眼前的画面,这不是沙尘风暴,这是秦兵的攻伐!
战车战马大关刀,腾腾的马蹄声提醒着,这是一队快捷的骑兵。
安冷夜沉静起身,手朝长剑按下。
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