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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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无昧打开木箱,一观白起的人头。
    他审视了半晌,惊觉有异,大喊一声:“糟了,中计了!”
    那个人头不是白起,而是样貌与白起相似的士兵。这颗人头的眉毛脱落在木箱底,那是特意黏上的长眉,故意假扮成长眉的白起,五官像极了本尊,不仔细看还真分不清。安无昧及安冷夜心一凛,大事不妙!
    大营里,黄沙漫漫,一个脸颊如刀削般消瘦的人,披着一头长长的乱发,打着赤膊,身上满是结痂的血痕,在蚀骨的寒冬风雪里,被粗糙的绳索系于一个帐外,风刮处,是斲入心肝肺的冷痛。
    他是安赤日,风雪袭上他的额,他的双颊,他的锁骨,以及他赤裸的胸膛,他终于打了一个寒颤。
    白起申令士兵,将安赤日活活冻死,对称士兵一身毛茸茸的羊毛氅,或躲在暖烘烘的炉火边取暖,或倚篝火而坐,严冬侵逼下,安赤日也忍不住了。
    他打了一个喷嚏,雪落在他的身上,这一夜狂雪骤起,记不得曾有几度昏厥。运功聚真气,咬着牙紧捱,他不能死,他说过要与兄弟会合,这两个人就一定还在附近。
    他一点也不觉得冷,事实上,他已经失去冷的感觉。
    他正面迎着怒号的北风,可恶的白起,居然挑了一处风最狂最剧的地方,安赤日初尝冬雪的威力,心知未来的气候将一日比一日严寒。
    白起没死,他们当日杀的人是一名不知名的士兵,化装为白起,替将军卖命。
    原来是白起与白河的计谋。
    安赤日冷笑,他的面容很僵,雪地上,一个人慢慢踱步而来,经过安赤日的身边却视若无睹。安赤日抬头一望,他是十天来第一个经过身边的人。他唤住那人,喊了一声:“喂!”
    那个人没有理会,他只是低头沉吟,满头银牙白发披身,手中执着一颗象棋,嘴里叨叨念着:“走马,还是走车……。”他是司马涛,他沉缅于“渡河无踪阵”内解不开此阵法,头发被他抓得稀稀疏疏。他走在雪地上,看不见安赤日,眼底只容得下棋子。
    “你是司马涛?我可以帮你破阵。”安赤日不愿让机会消失,也许下一位经过此地之人再来时,他已成为冰下亡魂。
    司马涛一怔,他环顾四周,只有一个罪犯被绑在冰风雪地里和他说话,问道:“你可以帮我破阵?”
    “你把阵法摆出来,我替你解。”安赤日见此人神智半疯,原来是深陷阵法所致。看来,这棋圣并非浪得虚名,果真是视棋如命。
    司马涛自袖中一掏,满袖的棋子掉了一地,他弯身,就地画起棋盘,摆上“渡河无踪阵”,这一阵,自从安无昧设阵后他一步也动不了。
    司马涛的神识被一群敌军包围,连说话的语调都惊惶不安:“快点,我们被敌军包围了,得找个活路,要不然,我们都会死得极凄惨。”他的手因雪地冰寒而冻得发抖。他发现眼前的汉子孤身在雪地间裸着上半身,问着:“你为什么不穿上衣服?这么冷的天。”司马涛经久不理军机事,那一夜大营混乱之间,他的全部心思都陷入了阵法中,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概不知,不闻也不问。
    “我被他们捉起来,他们要冻死我。”安赤日每说一句话都觉得是用尽一切气力,彷佛生命的尽头快了。
    “那糟了,我得在你冻死前赶快破阵。”司马涛抖着双手,风雪直落,棋子都快拿不稳了。
    “我不要紧,我还撑得住,倒是你年事高,撑不久的。”安赤日呼出一口气,这司马涛还在磨蹭什么,没看见他快冻死了吗。
    司马涛禁不起猛烈的寒风,此地朔风寒冽,他总算想了不违法的办法,入营帐取出火炉,烧着柴火,暖了身子。安赤日身子一暖精神奋起,脑子又更机灵了。
    安赤日往棋局里一探,这是“渡河无踪阵”,是安无昧设的局。安无昧布下一局,是为自己找机会脱身。
    安赤日思量后,手指捻起一颗棋子,走士,出车,退马,三进后再以兵攻将军。见招拆招,频频破解这个让司马涛缠斗月余的阵法。司马涛走出阵,露出百年难得一见的笑容,解开了阵法,他手触额头称赞道:“原来如此,你的头脑不差。”话毕,收拾棋局,收回火炉,将火盆抱在怀中。
    见司马涛准备离去一去不返,安赤日心头一急,内心暗呼:“不准走!你走了我会活活冻死!”情急之下乃生一计。
    走了两步,司马涛听见让他此生最无法自拔的话。
    安赤日道:“我有一套阵法,至今无人能破,你有兴趣一试吗?”不由分说,司马涛迅速放下火炉,重新摆棋。
    雪地里白茫茫一片,整个营都瑟缩了,唯独安赤日与司马涛留在外头,吹风,淋雪,对奕,不分日与夜。这一局已过了整整三日。
    三日后,白起上前探视着雪中对奕的安赤日,喝叱道:“你怎么还没死?”他一脚将棋局踢乱。象棋飞,司马涛也腾空一飞追逐着棋子。他不仅是棋圣,还是个棋痴。
    “乱了,你打乱了我的棋子。”司马涛蹲在地上捡起散在雪地的象棋,对着白起咆哮。在他的世界中,棋局中的将军才是真正的老大。回不了神,他活在拟人的棋局世界里。
    白起双手插腰,虎视眈眈,武神三少的老二看来也非简单人物,居然能在雪中存活了十几日,他倒要亲眼一见这位排名第二的武神三少有何等傲人的功夫。
    他右手攒着大刀,揪住安赤日的长发,将之制住,令他动弹不得。裂开嘴道:“你也想活着走出这里吗?还是等着你的兄弟来救你?告诉你,上过你们的当之后,现在步兵哨连一根芒草都列入巡视的对象,你是插翅难飞了。”
    “呸!”安赤日啐了一口痰在白起脸上。
    白起一个大掌呼去,安赤日头冒金星,转了数圈,煞时晕了过去。
    冷风四起,举头眺望八方荒野,远处高山白雪皑皑攻占了山头。
    剑风与刀风迷漫在大营里,白起的大营集中了秦国最精良的士兵,这一日,晨起练兵,练的是“渡河无踪阵”,司马涛破解了这个阵,当下提议实体练兵。隆隆声响,士兵于汾河岸边演练。
    对岸是亡国的中山王国,深山中有安族部落隐而不现踪迹的族人。
    安赤日不知睡了多久,他幽幽转醒,睡了长长的一夜,正确地说,他睡了整整三天三夜。还未睁眼,馥郁的扑鼻香袭来,这个香气他很熟稔,是白河的味道。
    外头闹哄哄的是练兵的鼓声,声震天宫。
    他努力张开眼,身上有一条狼毛暖衾,他在帐内卧在床榻,仰见一抹清亮的身影朝他信步而来。
    他一伸手,欲握住凑近的人,才挪出半寸又赶紧将手收回:“我只想问妳,我为何在此地?我没死?”起身端坐,眼神威吓且疾厉。他松开手,方才是一时动情。
    “留你还有用处,看来,你与安无昧的棋艺一样妙不可言。”白河所言,是赞赏安赤日的象棋功夫与他的大哥安无昧一样深不可测。
    阴骘的脸庞上是连日来的冻伤,安赤日见白河平安无事,再次对那日下酒针一事致歉:“那一天,是我做得过火了。”
    “给你一个补偿的机会。”白河不茍言笑,摸不清她的回应。
    “安赤日,给我起来!”跨步入帐的人是白起,手握大刀全副武装,盔甲战袍披身,是准备攻克何国?
    “哈哈哈!是要与我一决生死吗?”安赤日一身铁骨不怕欺,只担心对方的血脉不够硬。
    “起来给我练兵。”白起一掌将他推下,此次,安赤日身形一闪,闪过了这致命一击。白起与司马涛设下“渡河无踪阵”,编集五百名小兵在汾河岸练兵,准备试试这个阵法的威能。兵已集结完毕,白起升起恶念,让安赤日当他第一个试阵的对象,破了阵,他还能活过今日,若破不了阵,他就得死在阵前。
    “哈哈!这种没价值的死法,实在不适合我安赤日。”他大笑三声,怨叹自己白白牺牲,死得一点也不光彩。
    “让你死于你大哥安无昧的阵法,这是一场精彩可期的好戏。”白起眉飞色舞,他等着瞧这武神三少如何自守自攻又自破。
    “你要看好戏,我不会令你失望。”安赤日一身轻装,单薄的长袍外衣遮不住外头的严雪,但他不以为意。他瞅了白河一眼,在伊人面前枉死是极其无颜之事,他还不想弄得如此狼狈。
    白起掷回红缨枪,将人押至练兵场前方。
    安赤日举头远望,安族部落百名族人隐居在河的对岸百里之外。过了河,登高山,走猎径,经过蜿蜒盘旋的迷雾森林,就是安族部落群居的草芦。草芦以芒草为掩护,部落的芒草高又密,远望丝毫察觉不出那是个人烟聚合的部落。
    安赤日忖度着,渡河后,他可以一路奔回安族部落,这不失为逃脱的方法。
    司马涛破解了“渡河无踪阵”之后,迫不及待地欲一观此阵的浩荡场面。他一见安赤日,喜上眉梢道:“我们的马前卒来了。”他肃立在阵外围,指挥若定,他等了一生,等到了一个完美无缺的阵法,寒风中,他不畏强风侵袭蜷缩于河畔。看见安赤日扛着红缨枪迈步而来,他上前握住这俊傲剑客的手掌感激涕零,在他脖子上套下一件围兜,上头刺着大大的红“兵”一字。
    此阵需要一名过河卒子,棋盘上,这名棋子过河后将会被狙杀,浴血后,后方的大军踩着他的步伐前进深入敌营……。
    安赤日冷笑,铁牢般的阵法也并非毫无破绽。司马涛给他一匹马,跨上马鞍,安赤日低声向司马涛打了一声招呼:“军师,永别了。”
    司马涛扬声一问:“你要去哪?”
    “我要去死。”安赤日答得轻松。
    “你不会死,我的棋子不会死,谁敢让我的棋子死!”司马涛处于现实与迷幻的棋局之间,安赤日是棋盘上的“兵”,象棋上了阵,非但不会真死,还可以下了棋盘后重新来过,再度重生。
    “我不是你的棋子,我是会死的安赤日。我不怕死,只是空遗憾事,还有许多阵法尚未与你切磋。比方“起死回生阵”,又如……。”他未将话说完,便驭马而行,奔向阵前,一人一马当先。
    司马涛匆匆追去,口里高喊着:“等等我!别跑!你还没告诉我”起死回生阵”……!”
    安赤日拍拍马头,这是一匹好马,虽不及他的马儿好但还算差强人意。他拉紧缰绳,回头望,司马涛朝他疾追而来。
    “开阵!”安赤日高举着红缨枪,疾声一呼,身形往前直冲,与后方队伍拉出长长的距离。河对岸亦布署了五百小兵,各个手扬大弓腰佩长刀,脚跨骏马,在冰风雪中伸长了脖子,意气风发要击杀司马涛所下的唯一命令:第一个过河卒子,杀无赦。
    安赤日是个不折不扣的冲锋战将,司马涛在后追得急促,拼了老命强追过一群小兵,高喊着“等等!”一路喊一路追,救命急如星火片刻耽搁不得,司马涛救人并非为了安赤日,而是为了一求新阵法再登棋艺高峰。他果真急了,慌了。
    白起在后方观战,突见司马涛孤身闯入阵营,不明其意。问了身边其它的军师:“他在做什么?”司马涛闯入阵中,乱了布局,乱了原先的步伐,乱了,全乱了。
    快抓狂的白起,下令身边一名大将拦住司马涛。
    隔河岸对峙的小兵,一方冲,一方挡。计划中,第一个过河卒子要在河川中途遭击杀,稍后才亮出双方人马。
    司马涛脚下如飞鹰扑蛇,心急之下,霎时又白慌了头发,不过,他斑白的发已白无可白,只见冷风一拂,长发随风散落,竟是着急太过发须自落。
    后方的小兵见空中一团白发飘上了青天,缓缓而升,如絮般的白发布满天际,那是司马涛的头发。
    终于,他追上了安赤日,首句便是:“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下棋吧,你快告诉我“起死回生阵”。”
    安赤日露出会心的一笑:“我知道有一个无人打扰的好地方,随我来吧。”
    “在哪?”司马涛兴致正高昂。
    “我的故乡。”明亮炯炯有神的目光,是宣告“渡河无踪阵”因变量而产生失败。
    “快走吧。”司马涛等不及再布一局,马蹄已过河一丈远。他在河中央,走在前头。
    “跟上了!”安赤日扬起红缨枪一转,看见司马涛光秃秃的头顶,忍住笑意。两匹马,两个人,渡河后顺流而下消失在河道中。起死回生阵,一句话就让他起死回生!
    两岸的小兵面对突来的变化,不知如何应对,弓箭左移右挪都无法避开司马涛,一箭未发,眼睁睁看着两人顺着涛涛的河水往东流去。
    逆风下,一根白发飘向白起贴上了他阴沉的脸。他握着那一根白发,司马涛是为了什么急落了一头白发?他怔了怔,笑不出来。
    一旁的军师气愤难当:“该死的司马涛,将军早该撤下他军师一职。”
    “哈!哈!哈!”白起掀起一阵狂笑,逆风将他的白发往耳后飘去,他笑了许久,士兵都收队回营了他仍在笑,夕阳西下映出余晖,他依然在笑。他握着司马涛脱落的白发,是笑他的痴,他的狂,以及他一心一意义无反顾的投入。
    “将军……。”军师不解,白起疯了。
    “司马涛,你是我此生见识过最无敌的军师。”白起对着风喃喃自语。
    “可是,司马涛他跑了。”军师看着疯子似的白起。
    “你们都错了,原来,他一直活在棋阵中,从来就没离开过啊!”白起撑开魃悍的利眼,怒目而视。司马涛没有跑开,他只是换了一个棋局,进入另一个沙盘。他等着,等着真正的棋圣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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