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此药非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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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道!阿道你怎么……啊——”
惊呼声响起,推门而入的几个人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住,都直愣愣望着地上躺倒的那人,片刻之后,才又七嘴八舌地乱嚷起来。
“快看看他还有没有的救?”
“快去找老爷要五灵攒心丹!”
“用不着了!人都死了还有个屁用!”
“小三子,快去禀报老爷知道……”
有人答应一声,蹬蹬蹬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位身材精瘦,鹤发童颜的老者急匆匆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若干侍从。屋里众人见了急忙躬身施礼,然后纷纷避让两旁。随着众人让开,老者一眼便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人。
或许那已不能被称之为“人”,因为他已经是一具尸体。这人显然是中毒而死,裸露在外的皮肤均呈紫黑色,身子佝偻,手指缩成鸡爪状,指尖也是紫黑色。
老者走到近前,蹲下身子,毫无顾忌地用手翻开尸体的眼皮看了看,又命人取来银针,从尸体的喉头刺入,然后抽出来送到鼻端闻了闻……越是查看,老者脸上的表情越是诧异,到最后他甩手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极低声音喃喃自语:“奇怪?太奇怪了!难道除了我夏侯桐,还有人知道这药……亦或者,这只是个意外?”
在梁国,提起夏侯世家,恐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百多年来,夏侯世家以精妙的医术代代相传,族内子弟几乎个个都有绝技在身,随便拎出一人,都可成为令一方百姓竞相推崇的神医。
渐渐的,便有了“天下神医出夏侯”这句话。
夏侯世家不仅代代出神医,更代代出御医,这大约是应了“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那句老话吧。梁国开国以来历任皇帝当中,有多少位曾得夏侯家的人妙手回春救过性命,恐怕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夏侯世家的荣宠亦由此而来。
到今日,夏侯世家第四代传人夏侯桐,便身担大内一等御医之名,亦曾救过当今皇上的性命,又鼎力配合皇上探求长生延年之术,自然而然便成为皇上最宠信的内臣。
夏侯桐贵为皇帝身边亲信,在江湖上,却也有从者无数。
按理说这多少有些不合规矩。只因自古以来,江湖庙堂总是各行其道,你尊你的武林盟主,我跪我的真龙天子,只要表面上的平衡还维持得住,那么最好互不干扰,用不着今日我围剿你明日//你颠覆我,闹得个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而身在江湖者不齿攀权附贵,高坐明堂者不屑结交草莽,也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偏偏就有那么一种人,可以庙堂江湖兼而有之,那就是医者。
夏侯世家的人,便把这种兼而有之发挥到了极致。他们中既有人入深宫大内,掌御医之职,也有不少在江湖行医济世,结交武陵豪杰,时间长了,族内渐渐便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即夏侯家人可入朝为官,但仅限在太医阁治病救人,不许利用医术结党营私,妄议朝政;可结交江湖豪士,习武强身,但除了悬壶济世,不许以江湖人自居,更不许加入任一帮派,助人为恶。
在这样的祖训下,夏侯桐出江湖入庙堂,皆混得如鱼得水,地位超然,也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医者必精于药,而用药和用毒,从根本上来说其实是同一件事情的两个方面,药用不对亦成为毒,毒用好了亦可当药。
身为一等御医,夏侯桐在用药和用毒方面都算得上顶尖之人,七八年前,他研制出一味看去和蜂蜜一般无二、且味道也相似的药浆,起名为“蜜之香”。
而眼前下他的贴身侍卫刘阿道,正是死于这药下。
能做夏侯桐的贴身侍卫,阿道的武功自不必说,绝对在一流高手之列,只是那蜜之香味道香甜诱//人不说,吃到嘴里也与蜂蜜差不多,普通人绝难分辨得出,也难怪阿道不知不觉中了招。不过最让夏侯桐感到诧异的是,除了他本人,没人知道蜜之香是有毒的,或者说蜜之香其实不能完全算作是毒药。
蜜之香的研制本是无心之为,后来夏侯桐发现它有驻颜的功效,将这种蜂蜜样的汁液混合在香脂中擦脸,可令皮肤光滑水嫩,看上去青春焕发,容颜不老。于是他便将其当作一种小玩意献给皇上。皇上用了之后连连称赞,后来又赐入后宫,上到皇后娘娘下到嫔妃贵人,无不喜欢。再后来,一些皇亲国戚、高官大臣府里的女眷们,也都托人寻门路到御医阁索求,夏侯桐也乐得偶尔用它来送人情。
这些年下来,蜜之香虽然算是大内御药,但因为功效单一,倒也谈不上有多珍稀,只不过价格比较昂贵罢了。
只是这药暗含的毒性,他却从未和人提起过,这倒不是他的疏忽,而是因为蜜之香毒性甚微,且在特殊状况下才发作,首先,要服下超过三钱的剂量,其次,服下之后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再饮下至少半斤烈酒,才会毒发身亡。试想那些后宫嫔妃、夫人小姐们,花重金托门路拿到手中的蜜之香才不过一小瓶,每日以滴计数混入香脂,就算有人突发奇想,起了服用的念头,也不可能舍得服下三钱之多!若是被误服,女眷们又怎可能一次饮下半斤烈酒?就连皇上也不可能。因此这药的毒性,几乎可忽略不计,也从未听说出什么意外。
偏偏今日,他的贴身侍卫就死于这不是毒药的毒药!这究竟是有人故意谋害,还是事出意外?
“你们哪个最先发现阿道出事的?”夏侯桐终于出声发问。
几名府中的侍卫站出来,说他们一早起来操练,结果发现身为头领的阿道却没来,等了大半个时辰还不见他人影,几人便去他房中寻,他们先是在外面喊了两声,没有动静,不得已撞开房门,结果就看见阿道躺倒在地,已然气绝。
“昨日阿道出府办事,可曾饮酒?”夏侯桐又问道,不过话一出口他就知道,问也是白问。阿道是他的贴身侍卫,亦是他的心腹,很多事情都是得他的吩咐暗中独自去办,所以阿道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府中的其他侍卫很可能并不清楚。
果然,众人互相看了看,都摇头,这时却有一人说道:“昨晚阿道回府后,小人曾听他无意中说起,似乎去了金瓶楼,既去了那种去处,想必是曾饮酒。”
金瓶楼是青楼。
夏侯桐微微皱起了眉。难道说,是金瓶楼中的风尘女子,得以从某相好的贵公子处得来了蜜之香,却被阿道误服,而后阿道再饮烈酒,以至于毒发身死么?这蜜之香毒性的另一特点,便是人中毒后当时不死,若饮下的是劣等烧刀子之类,两个时辰后毙命,若是上好竹叶青,则毒发更慢。
无论如何,阿道服下蜜之香,肯定是这一两天的事,但是若要找下毒之人,可就难上加难,此时夏侯桐倒真希望这是一桩意外,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意图加害阿道。
除非……那人不是冲着阿道来的,其真正的目的……是他夏侯桐本人?
念及此,夏侯桐双眉锁得更紧,一面吩咐先将尸体收殓,暂时不要声张,一面又命人去金瓶楼暗中打听消息。
众人散去后,夏侯桐也若有所思地转回隔壁。
阿道住的小院隔壁,就是一个带花园游廊、前后两进的大院子,正是夏侯桐自己住的地方,而阿道搬来与他一墙之隔的小院子里住,也才不到一年时间。
一切皆因去岁春夏之时,他本人接二连三遇到的行刺事件。
文肃三十年三月初七,傍晚时分,夏侯桐从宫内出来,乘轿回府,走在一处较为偏僻的巷子里时,冷不防遭人突袭,好在当时身边人手众多,得以护他脱险;
四月十九,晚间,夏侯桐在酒楼宴请朋友,期间多喝了几杯,回府途中他感觉胸腹不适,刚要下轿,刺客再次现身,幸而阿道及时护佑,他再次侥幸逃脱;
五月二十二,天降大雨,刺客干脆在半夜时分直接摸进了他府中。那一晚的情形最为凶险,至今想来仍历历在目……
闷了一整日,到了晚间,大雨终于倾盆而下,肆虐的雨线和着劲风一起直扑下来,将黑暗中的静谧霎时打破,雨声滂沱,狂风狭裹着树枝呼呼作响,还有坛坛罐罐被掀翻、碎石击打着门扉……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倒好像是有千军万马横扫世间。
随着夜色渐深,除了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狗吠,耳际便只有那揪扯不断的雨声传来,听上去风好像小了些,雨势却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愈演愈烈,如狂鞭乱舞,一道紧似一道地抽打在屋顶房檐上。
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夏侯桐躺在床榻之上,苦无睡意,只能看着窗外惊雷过后撕破夜空的闪闪银光,将室内照得如白昼一般,但只一瞬,天地间再次陷入一团漆黑。
不知怎的,他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