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序整理好心情回到楼上的时候房子里静悄悄的，开门、换鞋、关门这一系列动作都被按下了静音键，这让他很像一个哑剧演员。
    “你回来了。”起身的动作猛然停下。
    何知没睡。
    落地灯被打开，晏序循着光源看过去，何知披着薄薄的毯子坐在沙发上，望向自己的眼神平静而悲伤，两只胳膊收在胸前的位置紧紧握着毯子的边缘，晏序留意到他的脚下没有拖鞋，何知是光着脚从卧室里跑出来的。
    于是他整个人都静下来，原本因为拿到视频有了证据的雀跃心情似乎也在慢慢消失，隐约中他快要抓不住什么。
    晏序尝试着吞咽着口水试图让自己干涩的嗓子变得润一些，这样他才能安慰何知，可是事与愿违，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喉咙还是很痛，只是此刻他根本顾不上这个，声带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在折磨着他，可晏序还是要问，他艰难起身，同样艰难地开口：
    “什么时候醒来的？睡不好吗？”
    “……”何知没说话，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无声地摇了摇头，这个过程他的视线没有从晏序身上移开过。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充斥着每一处角落，晏序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他下意识地把错归咎在自己身上，是不是自己刚才不出去就不会这样？明明睡觉前他跟何知还不是这样的，他问何知是不是爱他，何知说是。
    气氛不太对劲。
    “刚才周林哥给我打电话说视频的事有进展，让我去找他，担心你一个人待着害怕我就跟他在车库见了一面，说了点事耽误了，不是故意要回来这么晚的，对不起。”
    两个人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晏序停下脚步没有要再靠近的意思，可他说话的声音明明那么轻缓。
    晏序的嗓音像是在酒里浸泡了很久，以至于何知硬生生从他温柔的声线里听出一丝苦涩，像是陈年烈酒楚窖后从瓶口散发出的酒气，不是很明显，可他就是闻到了。
    何知仰头看他，光影落在晏序身上并不耀目，尽管如此何知还是被灼伤了眼睛，心里的某个地方有不安的情绪悄无声息破土而出，继而长出了长长的触手在他的心里攀附着，怎么扯也扯不下来。
    情绪崩塌的前一秒晏序向出他伸手张开双臂，就这一个动作容纳了何知所有的负面情绪，他再次存活下来。
    绵软的沙发被他踩出挤出凹陷很快又变得平整，晏序跟他一起倒在沙发上，毯子被何知毫不留情地踢到了地上为晏序腾出空间，没有人说话，晏序尝试着开口打破这不应该且不对劲的沉默，然而都被何知拒绝了。
    晏序之前就发现了一个规律，何知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总是喜欢粘着他，譬如那次郑韵打来电话，譬如现在。何知细白的手指在他的发间穿梭偶尔会碰到他的脖颈时会轻轻按压几下，晏序只好由着他去，两个人紧贴在一起已经没有空隙，可怀里的家伙似乎并不满足两只胳膊将他的腰搂得用力，同时还在往他怀里钻，不知道何知是从哪里学来的招数，晏序刚想睁开眼睛看他那人就把手掌覆上了自己的眼皮，嘴角被人亲了一下没了动静。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何知真的离他很近，以至于他喘着气问他的时候晏序几乎能感受到这人说话时的气息，连带着那些疑问一起扑面而来。
    “你在生气，晏序。”他的何知总在观察晏序的情绪这件事上炉火纯青，他自认为自己隐藏的足够好了，可还是被看出来了。
    “……对不起。”他好像不应该说这话，可好像又只能说这话，晏序也不确定，只是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不应该把情绪带到家里，这会让何知不开心。
    “为什么生气？”何知放开遮住晏序视线的手，动作改成了捏脸，他脸颊上的肉像是成了面团似的任由何知揉来揉去。
    “……”晏序犹豫片刻一言不发地撑起身体从何知的身上挪开，何知下意识伸手去挽留但有些迟，下一秒晏序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沙发上，于是他也只好坐起来。
    晏序安静地垂下头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何知逐渐有些不知所措，为了掩饰那些不安他又手忙脚乱地捡起被他踹到一边的毯子，毯子的一角被他攥在手里。
    他并不知道晏序出去一趟都做了什么，只是他直白的察觉到这人一回到家情绪就很不对劲，可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问，显然晏序在逃避这个问题。
    “下次记得穿鞋再出来，晚上有点凉。”半天不说话的人说了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何知看他似乎有起身的动作，第一个反应就是以为晏序要走，眼疾手快地扯住他的胳膊。
    “你去哪儿？”一条腿跪在沙发上，或许是他的慌乱太明显，晏序皱起眉头很快又松开，在他的手上安抚性地拍了拍轻声解释自己只是想去帮他把鞋子拿过来不会离开。
    何知稍微放心却还是不肯轻易松开，晏序注视着两个人接触的那块地方，视线落在何知的脸上，几秒后他还是俯下身跟他对视。
    “我真的只是去拿鞋子过来，是不是困了？那我抱你去睡觉好不好？”晏序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可是何知并没有看到他的酒窝，他有些失望，轻轻地点了点头两条胳膊就搭上了晏序的脖颈不放心地收紧了力度像是怕晏序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其实这样让晏序觉得很不舒服，他呼吸起来都有些不畅快，可是他并没有说出来，何知像一只考拉一样挂在他身上，晏序腾出一只手抱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托着他以防这人掉下来，客厅离卧室的距离并不远走了没几步就到了。
    里面没开灯漆黑一片。
    借着外面的光晏序找到床的位置试图弯下腰把何知放下来，可这人开始跟他较劲像是被黏在他身体上并不打算下来，晏序的耐心很好，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跟他一起坐到床边，有了床的支撑他轻松许多，手掌一下一下地落在何知的背上，在他的记忆里自己总是这样哄着何知的，不知道这次还管不管用，如果没用他会想别的办法。
    “不困吗？”哄了有好一会儿怀里的人一直都不说话，但晏序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睡不着。”声音听起来很清醒，晏序担心他是不是失眠了。
    “C市的房子里有间画室，我会尽快把那些画具放回去，到时候小何老师不想睡觉的话也可以在里面画画。”手下轻拍的动作没停，说话的声音倒是越来越轻柔。
    “我现在又不想画画。”何知的手指开始在晏序的身上画圈，房间里没开灯晏序也看不清何知的表情，只能通过他的语气来判断，显然这人心情不好。
    “我不是故意留下你一个人在家的，不知道你会忽然醒来，我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赶回来，可是还是迟了。”晏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中途离开的原因让何知有些不安，即使不确定他还是想要道歉，他的本意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想喝水，醒来之后没看到你就想在客厅等你回来，也没有等很久。”一截衣服被何知捏在手心来回摸。
    “下次不会了。”晏序心里暗自想道，以后不能在何知不知情的情况下随便跑出去，否则这人可能要经常睡不好觉了，他不想这样。
    “不是说拿到视频了吗？为什么还是不开心。”何知试探着问，他隐约觉得这不是一个好谈论的事。
    于是话题又被拉了回来。
    “……也不是不开心，就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回来的路上我以为已经把心情整理好了，可是还是失败了。”晏序很抱歉地回答。
    “没关系晏序，我希望你开心但事实上没有人会一直开心，不开心的话也不要勉强自己。”何知一手伸出去掀开被子，转头对上晏序湿润的眼睛，于是他再度回抱住对方按着晏序的脑袋哽咽开口：
    “为什么不开心呢晏序，为什么要哭呢，睡……睡一觉就好了，会好的，你……不要哭，好难过。”
    前面语气还算平静，可说到最后他再也压制不住心里的难过，两个人似乎满身是刺这让他们无法靠近对方，可是尽管这样他们还是不管不顾地想要到对方身边去。
    晏序只是遗憾和自责，他原本以为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已经全都解决掉了，以为他们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拥抱对方了，可是今天晚上他不受控制的情绪告诉他：晏序，你并没有做到。
    他的伤口和疼痛蔓延到何知身上，于是何知也不能避免和他一样的痛苦，尽管他们一直都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难过，可是很多事情不是说你不谈起它就真的不存在，到头来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你之前告诉我贺乔约你吃饭，”晏序撇过头躲开何知的视线，他一提起这件事就明显察觉到何知安慰自己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
    “其实是为了我的事去找许颂了是不是？不告诉我是因为你觉得我会生气、会误会你是不是？”
    其实说到这里何知就已经明白了，晏序根本就不是生气，他只是难过，只是这些难过的情绪里包含的情绪实在太多，他并不能单一地认为面前的人仅仅只是难过而已，这一点才让他措手不及。
    “你收到了匿名邮递的几张照片，拿着这些去找了他，可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想见到他，何知，是不是很多时候你都要因为我做出退让，就好像这次你还是要为了我的事情去见平时退避三舍的人。”
    “晏序……”何知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解释，他早应该知道早该明白的，实际上他们之间的关系没那么坚固，因为不想让对方受委屈所以当何知因为自己的事情要做出退步的时候晏序就会立刻将原因跟过错尽数怪到自己身上，何知同样也是如此。
    “我一直想让你什么烦恼都没有地生活下去，如果你喜欢设计那我们就做回设计师，如果不喜欢我们就换一个，如果你什么都不想做也可以，总之不要不要开心，可是现在想想我好像并没有做到这些。”
    “而且你对我撒谎了，何知，其实你告诉我也没什么。”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下次告诉我好不好？这次是我不对，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待在家里，不应该回来之后还闹脾气，以后不会了，我跟你认错，小何老师原谅我好不好？”
    然而事实是，晏序自己也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为了什么，是坦白吗？好像也不全是，是装的吗？也不是。他来不及想这么多，在何知趴在自己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在他一进门就看见何知乖乖等着自己回家的时候，在何知拉住他粘着他的时候晏序就已经方寸大乱了。
    “我没有怪你，你也可以跟我闹脾气的。”何知放下心来把自己的脑袋搭在晏序的肩膀上无意识地在他的怀里晃来晃去。
    “干嘛呢这是？要不要听摇篮曲？”
    “你会唱吗？”
    “拜托小何老师，我可是爱豆出身好不好？而且以前又不是没给你唱过。”最后那句带着点小小的得意，他说的是何知刚开始那会儿被收了手机他不适应，后来晏序总会给他录很多自己唱的歌，何知一拿到手机就会翻来覆去地听，当天晚上的睡眠就会好很多。
    想到这个，何知的心情也随之雀跃很多伸手捏了捏晏序是耳垂，跟这人在一起他好像患上了多动症似的，时不时就要这动动那摸摸。
    比起之前晏序那副蔫了吧唧的样子，何知还是更喜欢有点小得意小臭屁的晏序。
    毕竟他的大明星真的很棒啊。
    “那你给别人唱过吗？”何知灵魂发问。
    “没有，我又不跟别人睡一起。”晏序像是看傻瓜一样看着何知，他可想象不来自己跟除了何知以外的人躺在一张床上的场景，想想就觉得那跟惊悚片没有任何区别。
    “那我也不跟别人睡一起啊，刚到英国那会儿我是跟别人一起租的房子，他每天晚上都会跟自己的女朋友打电话到很晚，那房间一点也不隔音。”
    何知想起以前在英国的时候，晏序听得认真一个字也不想错过，因为他想起郑韵说过何知在英国过得不好，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跟自己提起这些。
    “我总是睡不好，每次都要梦到你然后哭很久，后来不到一个月我就搬出去自己一个人住了，可是还是会梦到你，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梦见你跟别人打不打电话一点关系也没有，就是想你了，可是不做梦的话我就见不到你，你只会在梦里来找我……”
    说到最后他声音越来越小，何知一点也不喜欢在英国的那些日子，陌生的国度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封闭，他起初还抱着侥幸的态度自以为没有晏序的日子即使不好过撑一撑也能过去，可他总是低估了自己对晏序的爱，事实证明他做不到。
    与其说是晏序只会在梦里见他倒不如说是何知太胆怯，只有在梦里的时候才敢允许自己想念晏序，想念那个总是待在自己身边、眼睛亮亮地对着他笑、慢慢住进他心里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