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六章来请罪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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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木年还是看见了铁栏外的韩君曳。那身素锦白衣站在这脏乱昏黑的地方太显眼了。
    “皇上是来看我,能不能抗得住镇抚司的刑么?”陈木年原地坐着,稍稍偏过头,又是没个正形的样子。他坐的地方是最里边,和韩君曳有些距离,狱里又暗,他有点看不清韩君曳的表情,但他没想过去。他走不了,拖着两条腿爬过去的话,未免太难看了。
    他已经足够难看了。
    云泥之别,说得就是他俩此刻的差别。
    韩君曳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声似无波,“我来告诉你,邬梓珍死了。”
    陈木年脸上一滞。
    韩君曳往前走了两步,再说:“搞成了这个样子,你满意了吗?”
    也不知他说的是邬梓珍的事,还是陈木年受刑后的狼狈样。他比前几次来时都要平静,陈木年却开始有点害怕。
    “我没想要她死。”陈木年不禁撑起了身。
    “你是怎样想的,我现在不关心。”韩君曳说:“但人已经死了,必定要有人来偿命。”
    “你尽管拿我命去偿!”
    韩君曳忽而一笑,“你用心良苦,为我斩草除根绝后患,我感恩戴德,怎能拿你的命来偿?这人情,我得还啊。”
    “你要怎样?”
    “京师兵变的案子,是时候该结了。”韩君曳缓声说。
    陈木年身体向前一倾,“你没有足够的证据,你不能……”
    “这就是我的事了。”韩君曳漠然打断他,“你想继续扛下去也随你,但我觉得那没什么意义。”韩君曳转过身去,“我不会再过来,你好自为之。”
    “曦冉!”陈木年喊住韩君曳,他还是做了那件事——拖着腿像滩泥一样爬到铁栏处。他终于看清了韩君曳的表情。
    韩君曳正微微蹙着眉看着他,眼底说不清是讽刺还是怜悯,抑或还有别的情绪?
    但陈木年没有多猜,他手撑着地让自己半坐了起来。这样的高低差距让他只能仰视着韩君曳说话,“我之前那样说都是哄你的。你了解我,我是不会做这种于己不利的事情的。这定是个意外!”
    “你还不明白吗?”韩君曳已有些不耐,“无论这是不是意外,陈家的结局都不会改变!你赶紧把一切交代了保住自己才是正道!”
    陈木年愣了一下,低低笑出了声,“你这么想保住我啊?”
    韩君曳被那声低笑惹怒了,他跨前两步蹲下身去,就在铁栏外一把揪起了陈木年的衣领,狠声说:“你不是说你心怀不轨还想跟我斗吗?你出来跟我斗啊!你把自己弄死了还怎么跟我斗!”
    陈木年被揪得脸都要贴着铁栏了,只能用手扒上去,撑开点距离,样子无比狼狈。他收了脸上笑容看着韩君曳,终于露了疲态,说:“曦冉,我不想斗了。我求求你,放过我爹,陈家的罪责我一人来担。你若肯念情成全了我……”陈木年说到这亦有些黯然,“虽然我也没什么能报答给你了,但我,死了也会感激你的。”
    从前韩君曳总觉得,陈木年那副恣意散漫的模样挺讨人嫌的,但此刻看到这人低声下气,他却觉得……
    “这副样子,更讨人嫌了。”像是真的很嫌弃似的,他松手丢了陈木年的衣领,慢慢站了起来。黑色影子覆盖了伏在地上的人。形成一种绝对的俯瞰和压迫。
    陈木年看着地面,却探出手去攥住了一角衣摆,他胸口起伏了两下,仿佛这个动作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他攥着韩君曳的衣摆,继续死乞白赖低声下气,“我求你,成全我好不好?韩曦冉……”
    韩君曳抽出自己的衣摆仓惶而逃,他不知道自己要逃避什么,只知道他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
    外面细雨如毫,韩君曳不要林见打伞,一个人站在雨雾里,不知在想什么。
    顾连打着伞来到诏狱外,便看见了这情景。他走过去把人一同罩进伞下,轻声傥道:“万金之躯,怎可随便淋雨?”
    静夜里顾连的声音格外清润悦耳,似有魔力。韩君曳燥乱的心情稍稍缓和,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在御书房等了许久不见你,内侍说你到这儿来了,我就来了。”顾连垂下眼睑,却不说他来做什么。
    韩君曳握上他执伞的手,摩挲着那截冰凉,“那是什么事,让顾大人这么晚了还进宫来面见?”
    顾连想了想,说:“我来请罪。”
    韩君曳失笑,“听起来好严重,说来听听,你做了什么?”
    顾连只抿唇不语,倒真有两分做了错事的样子。
    韩君曳只好自己动脑猜上一猜,接着试问道:“我听说你今天下朝后去了张淮家里?”
    顾连“嗯”了一声,说:“去和张府尹探讨了下案情。”
    韩君曳只端详着他,静等他往下说。
    “我自作主张,让张淮把太子妃的事栽给了陈斯。”
    韩君曳细想了一番,看着顾连叹道:“顾大人,好计谋。”
    顾连微微抬头,眼里都是不确定,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韩君曳没正面回答,只侧头看了眼诏狱大门,自说自话般地说:“这样也好。”
    雨渐渐转大,油纸伞都被打出了“啪嗒啪嗒”的声音,一阵风过来,两人的衣裳即刻湿了一片。韩君曳紧了紧顾连的手,说:“走吧,当心淋雨伤了寒。”
    林见早已让人抬了銮轿过来,韩君曳却把顾连塞到了銮轿上。顾连挣着要下来,又被他给摁回去,韩君曳一脸严肃命道:“坐好!不许下来。”
    顾连也肃起脸色,“你不要胡来。”
    韩君曳哼一声,“你自作主张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不要胡来?”
    顾连自觉理亏,说不出话。
    林见上前问韩君曳:“皇上,是回御书房还是回寝宫?”
    “御书房。”顾连没等韩君曳开口先抢着说了。韩君曳只笑了笑,道:“就回御书房。”
    侍从抬起銮轿不疾不徐往前走,韩君曳顾自打着伞一言不发跟在旁边。顾连侧头看了下他,低声说:“张淮的事,是我心急了,没事先同你商谈。”
    “我没怪你,只是……”韩君曳略有忧虑地道:“张淮等人,都是忠耿之辈,你今日在他这里落了这样一个印象,难保他不会因忌惮你而打压你。再者年后朝中重整,杨相国就要退隐,这丞相之位,得你来坐。所以这段时间,很是关键。”
    顾连兴致缺缺,“也不是非我不可。”
    “非你不可。”韩君曳笃定地道,“你不做,他们便会推常屏来做。我一同常屏说话,就觉得阴风阵阵。”
    顾连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这大理寺卿常屏,岁数不算特别大,就是为人严肃了些,且常年办案审案,说话难免带点本职习惯。偶尔还会悠出一两句让人脊背发凉的,顾连也是领略过的。
    “常大人是良臣,皇上要爱重些。”顾连笑过后悠然道。
    韩君曳怎样听,都有幸灾乐祸的味道。
    御书房很快到了。宫女捧来衣服,韩君曳随手拿过便让人退下,自行到里边换衣去了。他还是没习惯让人伺候更衣。
    书房卧室有张长炕,上面搁着张方案,一本《策论》内页翻开随意倒掩在案上。想也能想得到某人翻开这书看了两眼就不耐烦地往案上随便一扣的情形。
    顾连合上那本《策论》放回书架上,就盘腿坐在那张方案旁。他倒了杯热水,却不喝,捧着暖手。这是自离开梅庄后养出来的习惯,他似乎越来越喜欢这些热烫的感觉。
    韩君曳换好衣服出来,在方案另一边坐了,端出正经架势道:“好了,该说实话了。”
    顾连不明所以,“什么实话?”
    “你深夜入宫,在这边等了我半宿,等不到还跑诏狱去找,是什么原因,一定要见到我?”
    顾连两手转着那杯水,眼睛瞟向别处,“刚才不是说了么?请罪来了。”
    韩君曳不屑道:“行了,多大点事值得你这么折腾。我看你不像来请罪的,倒像是……”韩君曳有意停顿了下,待顾连停下动作看向他才揶揄地道:“要捉奸啊。”
    不出意料得到顾连一记白眼。
    韩君曳只看着他笑。过了一会儿顾连道:“我若是说,我就纯粹是想见你,你信不信?”
    韩君曳颇意外地一愣,跟着温柔说:“我信,你说的我都信。”他觉得今晚的顾连有些不一样。不过,顾连这话他是爱听的。平时讨也讨不到呢。他起身到顾连身后圈住他,蹭了蹭他的头发闷声说:“这么晚了,雨这么大,就别回去了吧?”
    顾连没有应声,被韩君曳的体温包围而产生的满足感令他抽不开身。他越来越抵抗不了这人带给他的炽热,仅仅这样被圈着,他便觉得溺死也无妨。
    本来是因为放不下而留下,以为自己能随时抽身而退。殊不知情一字,最是试不得。
    顾连觉得自己已经被困住,走不出来了。
    而困住他的,便是自己的心。
    韩君曳捏过他清瘦的下巴,从侧面含住了那双紧抿不言的薄唇,另一手轻轻抽走了他手中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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