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二章想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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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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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个冷雨夜。冬至将至,又是要连下几日的趋势。
寂夜里雨声沙沙,诏狱在高墙内,里面的人看不到,也听不到。没有人来审讯的夜晚,有人安睡,也有人堕入梦魇痛苦挣扎。
陈木年身贴着一面峭壁,踩着一条细长的斜径慢慢往上走。那条斜径小得只够容下一只脚,他只能紧紧挨着石壁小步小步地挪动着。底下是黑幽幽的深渊,他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往上走,去到开阔的地方,就不用再这样如履薄冰。可是一块横出的巨石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无法攀越那巨石,只能原路折回往下方的深渊走。深渊突然不见了,峭壁也不见了,变成一片荒地,有什么在荒地上蠕动,怪物一样叫不出名字,慢慢地向他挪动过来。他害怕地想往回跑,双腿却沉重无比,无论他使多大的力气,都迈不开腿。
他跪倒在荒地里挣扎。
那些怪物一样的东西就要挪到他身边了。他抬头看见前方站着个人,他喊那个人救救他,那个人似乎听见了,朝他走来。他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于是笑了,“曦冉,拉我一把。”
韩君曳没有动,只是看着他,面无表情。然后那脸越来越模糊,变成了另一张脸。他感觉自己的脖颈被掐住了,面前的脸恶毒扭曲,狰狞可怖,“孽子……你坏我大局!去死……”
画面碎开,陈木年喘着气醒来。胸膛内剧烈跳动着,背上额间一片湿潮。腿上钻痛让他知道梦魇已经过去,他习以为常地擦了擦额上汗,然后靠进墙脚,仰起头,闭目深长地呼吸。
有脚步声从通道里传来,他以为是来例行夜巡的狱卒,没有理会。来人打开他的牢门冲他喊:“你,出来。”
陈木年才慢慢睁开眼,从墙脚挪出来,跟着人往外走。因为腿正抽痛着,他走得很慢,被喝了两声。
审讯室里火把燃得通亮,却只有一个人。他走进去,那人就像刚刚梦里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陈木年觉得有点好笑,便笑了下。
“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来看我,我高兴。”隔着张审讯桌,陈木年大大方方在他对面坐了,“要审我么?”
韩君曳冷笑一下,“确实该好好审审你。”
“嗯,”陈木年点头头,“那你审吧。”
“你把邬梓珍藏哪儿了?游戏玩够了就把人放了,过火了就没意思了!”
“你怎么知道的呀?”陈木年既好奇又兴奋,像跟人玩藏宝游戏被对方找到了一样。
韩君曳忍着脾气,“你刻意让人留下那半截安息香,不就是为了让我知道是你做的么?你现在去为难个女人又能改变什么?还在做让我放过你爹的白日梦?”
“不能改变什么,你今夜就不会来找我了。”陈木年见韩君曳动气,姿态更闲定了,“实话说邬梓珍要是死了对你更好吧?我替你斩草除根绝后患,你却来找我兴师问罪。”陈木年摇摇头,做出副痛心模样。
“呵,好一个斩草除根。”韩君曳不怒反笑,“你觉得我背不起这个骂名?”
“你自然是背得起的,你已经什么都做了,怎还会在乎多一个骂名?”
“那不是我做的。”韩君曳这句,更像是对自己说的。陈木年看了他一眼,扯出抹嘲讽,“你已经坐在那个位置了,还想骗谁呢?”
韩君曳突然捕捉到点什么,他定定看着陈木年,“你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
“算是吧。”
“既然你早把我看透了,为什么你们还是败了?”
陈木年琢磨了一下韩君曳这句话,道:“你不会以为……”大概觉得这假想太好笑,他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说:“想多了吧。”
韩君曳深吸了口气,“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要不要把人交出来?”
“我愿意交人,”陈木年摊手,“不过你知道我的,达不到目的就不会罢休。”
韩君曳从椅子上站起来,看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再说,离开了审讯室。
诏狱外阴雨未停,林见一见韩君曳出来便立刻打开伞。韩君曳却停步不前,他在伞下站了一会儿,问身旁人:“张秋信呢?”
林见无防他这么一问,道:“张镇抚……在狱中候刑。”
“提他来书房见我。”
张秋信很快被提到御书房。他还穿着囚衣,对坐在书案前翻阅的人跪下身道:“罪臣张秋信,叩见皇上。”
韩君曳头也没抬慢慢讽道:“朕能有今日全赖你张镇抚一手促成,你是大功臣,怎会是罪臣?”
张秋信微低着头道:“臣自知罪无可赦,但不知皇上深夜传我到来,有何授意?”
“给我找一个人。”韩君曳也不和他啰嗦,直入主题,“找到了,我免你死罪复你原职。找不到……你就可提头来见了。”
张秋信目光微动,“皇上要找何人?”
“邬梓珍,我只给你三日时间。”
张秋信叩首沉声道:“臣定不辱使命。”
一夜雨过去,京师就这么进入了寒冬。清早大街上水洼遍地,行人很多都裹起了厚厚的棉衣,依旧碌碌匆匆。偶有马车跑过带起水花,溅湿了路人衣裳,引来几声咒骂。
允笙刚打横巷走出,就看见街对面粥铺前站着的人。以为自己眼花了,他死死盯着那人,直到那人打了碗粥和一点菜坐到桌子边不紧不慢吃起来,他才知道自己确实没看错人。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那边走过去了。
张秋信正要往盘里夹菜,忽然感觉有什么人正盯着他,抬起头一看,允笙抱着琴,就站在几开步外看着他。目光一接触,允笙闪躲了一下。张秋信是个不会主动开口的,允笙只能先开口:“你……出来了?”完了才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有点傻气。好在对方并没有取笑他,反倒颇认真地“嗯”了一声。
允笙又道:“皇上赦免你了?”
张秋信点了个头,只是点个头后,就又没了。
允笙欲多问几句,又担心不合适,他还没搞懂张秋信对自己是个什么意思。可张秋信不说话,他这样干站在这里,真的是怪傻的。
“既然你没事了,我就……”先走了。
“你吃过没?坐下一起吃。”张秋信突兀地打断了他。
允笙实际已经吃过了,但还是坐了下来。毕竟他这样的小人物,过了这一次,下次想再找张镇抚,就没那么容易了。而他想问的话都还没有问。
“我吃点粥就行了。”
张秋信依他的话叫老板打了一碗粥。允笙捧起碗喝了两口,味道倒是不错。他的心情仿佛也因为这碗粥而松快了一些,随口就问:“你这么早出来是要办什么事么?”
张秋信也不遮掩,道:“要去一趟阙地庵。”
“去庵堂啊?”允笙半开玩笑道:“张镇抚也信佛么?”
“去那里查点事。”
允笙突然觉察到一件事,张秋信虽然是不怎么和他说话,但无论他问了什么,张秋信都认真地和他说了。至少目前为止是这样的。也因为这层察觉,让他问出了一句有些逾越的话:“我能一道去吗?”
张秋信沉默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抱歉,我想你也是不方便的。”允笙轻声说。张秋信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然后自身上摸出几个铜丝板放在桌子上。起身时他对允笙道:“走吧。”允笙疑惑抬头。张秋信又道:“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你想跟来就跟来。”
直到和张秋信坐在同一个马车里,允笙还是不太敢相信。需要张秋信亲自去查的事,那应该是很重要的事了,就这么让他跟了?为什么呀?允笙脑子有点乱,因而上车后一直沉默。
马车“咕碌碌”行了一段,反倒是张秋信先开了口,“你带着琴,出来做什么?”允笙觉得他问人话的语气就像在审问犯人,半点不像在聊天,没忍住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收住了。张秋信倒没生气,只问:“你笑什么?”许是有自觉,这句明显随和了些。
“没什么,”允笙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在笑他,他正了正身道:“我带琴出来,是去坊间授艺讨生活的。”
“顾泯之连你的生活都负担不起吗?”张秋信非常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允笙果然被逗笑了,说:“虽然我还是不知道顾大人为什么买我进府,但我看得出来,他根本不图我这个人。既然他不图我这个人,那么我离开顾府就是迟早有一天的事。横竖在府中整日无事,不如出来挣点私钱,权当备不时之需。反正顾大人也不干涉我做什么。”
张秋信听完,说:“你倒是个会打算的。”
允笙说:“卑贱小民,就这点打算了。”
张秋信打量着眼前人,允笙不过十六,生的也是副纯真模样,但有时就是会透出些许与他年纪不符的成熟与通透。许是在风月之地生活久了的缘故。张秋信想到了他的出身。
“你对自己幼年时的亲人,真的没有半点印象了么?”
允笙没料到他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下,下意识看了眼怀里抱着的琴,“也不是没有半点印象的……”
灾荒,流民,女孩护着年幼的他跟着人流东奔西走……有官兵来驱赶他们,然后他们被人群冲散了……
记忆零零碎碎,只能搜寻到这些。
允笙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同张秋信说这些,但很自然地,他就说了。而张秋信只是听,很平常的样子。允笙猜想,自己这点往事在他看来可能也没什么。张镇抚什么样的人和事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