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阅览室，跟当值老师说明情况后，我好不容易拿到了被扣押的借书证，条件是2000字的检讨。要求从几个不同的方面彻底并深刻地阐述我今天行为不当的原因，并交由班主任签字存档。虽然还构不成案底，但也能让我在班会上‘露脸’了。只能认倒霉，有什么办法呢？想揪出元凶都无从下手。虽然跟她说过话，但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看着班主任那失望的眼神，我硬着头皮从办公室里退出来。心里像栓了十几个吊桶，七上八下。
    才想起来英子这个星期班上搞集体活动，要去蒲月岛候鸟保护区露营。刚才在图书馆的，怎么可能是她。我真是糊涂的可以，一路纠结着走回宿舍，呈大字型往床上一趴，一手一脚都挂在床外头，脑子一片空白，重重呼出口气，结束一天的战斗，渐渐沉入梦乡……
    “小杳，你手机在响哦，快接电话。”我睡得正酣畅，感觉有人在轻轻晃我。手机？在哪里？这么奇怪的铃声，怎么会是我的手机？我闭着眼，在枕头边摸来摸去，没有啊？到底在哪儿响呢！
    “这里，这里啦。”铃音一直响着，急促地犹如一道道催命符咒。这破铃声，到底是谁设计的？！眼皮灌铅一样，我努力拉开一条缝儿，迷糊地看到有人走近，弯下腰来在我的上衣口袋里翻找。那个朦胧的身形，应该是小曦吧。我想翻个身继续跟周公聊天，小曦却惊讶地‘啊’了出来，“小杳，你什么时候换的手机？昨天不是还……”我，换手机了？我怎么不知……
    “什么？！”我立刻清醒过来，一把夺过小曦手中的东西，仔细一看：天！那女孩儿换了我的手机？她怎么能这样！而我这个大木头，因为当时事发突然，之后又要去阅览室负荆请罪，根本没有注意手机被掉包的事情。
    屏幕一闪一闪地跳动着，上面是一组陌生的号码，我疑惑地按下接听键也不吭声，等着对方先说话：“请问……是杳渺同学吗？”一个中年女人清晰而柔美的声音飘进耳朵。我一愣，抬眼看看小曦。小曦以为那意思是让她出去，不待我说话，就轻手轻脚地走出寝室，关上了门。这个体贴得过了头的家伙，我一阵头皮发麻，难道我的眼神这么富有杀伤力？为什么别人总能会错意呢？
    “是，我是杳渺。请问您是哪位？”我边礼貌性地回答，边在脑中搜索着‘可疑’人物名单。
    “你好，抱歉这么冒昧地打电话给你，我是荣远泽的母亲。”手一哆嗦，我差点儿把电话摔在地上。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天啊！这是什么世界？！
    “阿姨您好。”说完这话，我就不知道该讲什么。太突然了！简直是晴天霹雳！荣远泽的妈妈给我打电话？他妈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显然，电话那头的人也不知道下文该怎么出口，只听见另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催促道，“哎呀！妈，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电话给我，我跟她说。”这声音有点儿熟悉，但这母女俩的对话真是莫名其妙，听得我一头雾水。电话那头出现交递话筒的声音，接着一个极不客气的声音响起，“喂！下个星期来我家，要穿漂亮点儿哦，小丸子姐姐。哈哈……”笑声极其刺耳。
    “什……什么？！你……”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干脆利落地挂线了。太过分了！我涨红着脸，有气没处发。这么嚣张的语气，毫不客气地耳提面命，除了下午来图书馆捣乱，偷换了我手机害我写检讨的那只死兔子，还能有谁？！她这没头没尾的，说什么呢！真是什么‘好’事儿都让我给摊上了。
    我刚准备搜出已接电话拨回去，那刺耳的鬼铃声又响起来。我看都没看，按下接听键直接吼回去：“死兔子！把我的手机还给我！你们家谁爱去谁去，本姑娘没那个美国时间应酬你！还有！我不叫小丸子！我叫杳渺，杳渺！”发了一顿疯，熄了火，渐渐冷静下来。电话那头也只余交流电的沙沙声，我还以为她已经挂了，刚准备锨下挂断键，只听话筒里的声音响起：“渺渺，你怎么了？”妈妈的嗓子，微不可闻地颤抖。我立即反应过来，敲着自己的头：真是笨蛋！怎么不看来电显示？我正了正神，问道：“妈？您怎么给我打电话啦？这个号码您是怎么知道的？”我的手机刚被掉包，号码当然也不是原来的。
    “我不知道，是你设置呼叫转移，才接到这个号码的。”妈妈的声音闷闷的，好像有点感冒。
    “哦，这样啊。妈，你生病了吗？怎么好像是哭过一样？”电话那头沉默地溢出几个‘呜呜’的单音，最后终于控制不住，爆发出来：“渺渺，呜呜呜……你，你姥爷……姥爷他……去世了。”
    一个响雷炸开在耳边，头嗡嗡地鸣叫。我放下电话，蜷起腿，双臂抱住膝盖，把脑袋埋在膝盖之间，跟着电话那头明灭的声音一起放声大哭。
    流泪，不是为了悲伤，是为了今生今世，再无相见的那一天。
    夜里睡得不踏实，窗外似有风雨声，断断续续忽近忽远。迷蒙中看见姥爷把小小的我背在背上，轻声慢哄。我哭闹着，踢腾着藕节似的手脚，让姥爷给我讲故事。讲着讲着，姥爷突然不见了，把我一个人丢在空旷的野地里，周围漆黑一片，空气都凝定住，僵持着久久不肯散去。我放声大哭，双手却好像被捆绑住一般，动弹不得。我踢腾着猛然坐起来，睁开眼睛痴痴看着前方，额头渗出冷汗，转头瞟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闹钟，凌晨5点。心里惶惶的难受，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我下了床，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喝起来。
    一整天的课程都在晕眩中挨过，我头重脚轻地回到寝室，空荡荡的宿舍好像张着狰狞的血盆大口，肆机把人生吞入腹。我可能是病了，心里莫名地泛酸，颤抖着、慌乱着、冲撞着，好不难受。卸下背包，衣服也没脱就倒进被窝里昏昏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隔天下午，我清醒一些，头还是疼得厉害，嘴里泛着苦味儿。小曦来到我床前，见我支撑着要坐起来，就给我拿了个软枕垫在背后。她真细心，我咧开嘴角笑笑，声音一出口却吓了她一跳。沙哑、艰涩、虚弱而微小：“我睡了多久？”
    “从昨天下午到今天下午，大概一天吧。”小曦的眼眶红红的，似乎是哭过。我看着她望着我难受的劲儿，比她自己生病还痛苦。我勉强扯了扯干裂的嘴唇，告诉她我没事儿，不用担心。她看着我，欲言又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憋了会去。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腾起来，犹如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攥紧了我的领口，呼吸停滞。我看向小曦，她却一直逃避着我的目光。扳过小曦的脸，让她面对着我，直逼她的双眼。现在只有它，不会说谎。
    小曦是个单纯的女孩儿，心思细腻待人和善，心中也是阳光灿烂，没有那么多阴暗晦涩。现在她这样六神无主，慌张无措。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心里是抵抗的，我害怕再听到什么不好的事情。现在的我仿佛是撑起架子来被烧成灰烬的木桩，风一吹便会崩塌着四散逃去。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过面对：“小曦，真是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你是担心我吗？哭得眼睛红红的，跟兔子一样。”我揉揉她皱起来的脸，跟她道歉，“你放心，我已经好多了。”小曦听了我的话，更加不安地攥紧拳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明白真出事儿了。我顿时像炸了毛的猫一样警觉起来，抓着小曦的肩膀问道：“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儿了？”小曦摇摇头，咬紧嘴唇不吭声。我急出一身汗来，捏着她肩膀的手收得更紧，“你倒是说话呀！到底怎么了！”急死我了！偏偏这个时候闷葫芦！
    突然，我意识到什么，盯着小曦朦胧的泪眼：“英子……”我虚弱地叫出这个名字，“英子出事儿了，对不对？你出声儿啊！”
    黑暗侵透所有汹涌而来，叫嚣着讽刺的音符，弥漫在四周岑寂的碎片中。那阵令我土崩瓦解的风，从小曦的嘴里颤巍巍地吹了出来：“英子……呜呜呜呜，英子她……”我在听，又仿佛自觉阻止了某些声音的进入。白光中只能见到小曦的唇上下合动，薄薄的唇瓣透着青春的光华，煞是好看。我直直地盯着，看到眼底的却是一抹春华尽退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