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完结篇】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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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
雨宫回府时,绕了整间屋子才在小殿的角落里发现蜷缩在地上的少年。
少年脸上的哭痕未干,眼睛红肿,雨宫发现他时,少年头脑很清醒。
“走开!你走开!”少年朝他踢腿。
雨宫皱着眉头,说了句:“你还可以再画啊,我也可以收藏你的画啊。”
少年怒瞪着,眼睛睁得又圆又亮:“如果是你,我就不会再画了,不会再画了,我宁愿砍断自己的手也不要再画了。因为你,你这个讨厌鬼,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不一刀杀了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让我痛快一点?你为什么整天只会找我麻烦……?”说到最后,少年抱着头不停抽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华颜……。”
雨宫紧闭着双唇,按捺心中的醋意,发火,全是因为无法忍受,无法忍受他的人和别人如此亲昵。
然而,真是他的人吗?
还是,这个人从来就不曾属于他。
他望着少年痛苦的神情,自己也痛苦万分。
试着想缓和少年的情绪,他极力哄着:“我没有要找你麻烦,我从福州请来一名厨师很会烧福州菜,过几天就来了,你不是喜欢吃家乡菜吗……。”
少年把头埋在双膝之间,连头都不抬。
兀自哭泣的声音回荡在木造的室内。
雨宫慢慢把手放在少年的头发上,轻轻安抚着:“别哭了,别再哭了。”
那一日之后,少年当真不再提笔作画。
雨宫从家乡托人寄来的画册他连翻都不翻,他上山,望着山景发呆。
雨宫为了让他心情开心点,特意要玄间教他打猎,玄间拿了一把猎枪教了一阵子,就带着少年往深山里走去。
第一天,少年猎到一头野鹿。少年的心情因这丰收而开心了起来。
看着少年展开欢颜,兴致勃勃,雨宫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少年没有展获。
第三天,少年跟玄间说附近的野兽怕人都躲远了,执意往更远的深山里走。
玄间在火红的太阳下山照遍满山旷野时跑了回来,少年没有跟在他身边。
两个人入山,其中一个人失踪,雨宫出动大批人员调来一支军队连夜搜山。
火把照着岑静的山,一点又一点像极了渔火。
搜山未果,雨宫又自费请了一群当地人号召更多人入山寻人,一连搜了三天,第四天,雨宫发现其中一名参与搜山的当地人手腕上戴着他送给华颜的金表。
他逮住那人逼问出早在玄间带着少年入山打猎当天,华颜趁着他不注意时,自行从小径溜下山,用一支金表跟当地居民典当换了银子。
雨宫发号施令要港边的船全部停驶,上船搜人。
如今,少年失踪至今已经整整半个月了,没有任何消息。
搜查行动停止,没有人知道雨宫为何这么担心那个叫华颜的人。
深深的院子很空荡。
白桦木在春天开的花都落尽了,落尽了。
树下,一人独坐,喝得很醉很醉,雨宫算不清千杯不醉的他究竟喝下多少酒。他把自己灌醉,对着白桦树喃喃自语。
他终于明白少年想学打猎是早有计划。
他终于明白少年一心只想离开他。
他终于明白他心坎里有一把刀狠狠刺进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血淋淋地惨不忍睹。
天又亮了,算不清是第几天的自我毁灭。
他咳了咳,喉咙因烈酒烧喉而沙哑。
玄间在身后走过来,微微出了个声:“那名福州来的厨师已经到了,还有,从日本请来的画家问学生在哪,他想见见。”
雨宫低头不语,沉默良久,静静说:“让他们都回去吧,已经不需要了。”
他抬头看着玄间,脸上蓄满了胡渣,双眼布满了红丝,双颊凹陷如刀削过一般,几乎让玄间认不出来。
就连韩徽进屋后也无法置信那是素来自制能力一流的雨宫庆太。
当韩徽说华家已经搬走连老家和铺子都收了时,雨宫转过身露出绝望的神情。
当韩徽说华颜已不知去向时,他看见泪水从雨宫的眼眶里夺眶而出。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觉得雨宫的肩膀似乎挺不住了。
他很想扶他一把,但所有人都被叫离开,留下雨宫一人在广大的庭院里独坐。
醉意间,他似乎听见寺庙的钟声响了,是谁在敲钟?啊,是他,九岁的雨宫庆太。父亲问他为谁祈福,年幼的庆太高兴地说:“希望妈妈在天上守护我们。”
醉意更深了,他似乎又听见了故乡的钟声不断被敲响,另一侧,天皇高兴地看着一名孩童,啊,那是十二岁的雨宫庆太,穿着僧衣恭敬地向天皇递上一碗抹茶。他听见那童稚的声音昂然向天皇回应,不知天高地厚说着:“我长大一定会效忠天皇。”那位慈祥的老人笑得很开心。
他的意识更朦胧了,武术馆,一群少年持着武士刀,喝喝声大作,一名精神抖擞神采俊美的少年尤其让人眼睛为之一亮。啊,那是少年的雨宫庆太,持刀的架势很威风,教头问他为何想习武,他当时回答想报答天皇的栽培之恩,心中却想着:“我想保护身边的人。”
保护身边的人?那个人是谁,当时的他并不明白。
一心以为只有天皇才有那资格。
他的自制能力很强,压抑能力很强,却在某个时刻,再也压伏不住,全部爆开了。
就像白桦木的树皮一样,剥落了,一层又一层,直剖内心。
当少年闯入他的生活之后,他渐渐明白。
明白自己已经炸开了。
明白他的爱,必须被保护。
明白他的爱人,必须被呵护。
明白将少年拥入怀的当下,深吻对方的同时,才真正感觉自己是个活人。
觉悟时,白桦木在春天开的花却悄悄地,一夜落尽。
“庆太,你醉了。”他听见他死对头的声音,从他脑后迸出来。
果真是齐藤真一,是来嘲弄我的吧。
他起身,极力稳住身躯。
眼前却是凌乱的不堪回首,在船上,他遇见了一名少年,背影像极了一名他又爱又恨的人。那个人在跟他热恋后与齐藤真一交流热络,成了双面谍。不堪情感被利用,快刀斩乱麻,他杀了那个人。
他们说,雨宫庆太想要谁,谁都逃不过,因为谁都想要他。
若不是最初错待了少年,少年不会如此厌恶自己。
一切的源头都是齐藤真一。
“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你该醒了。”
齐藤真一与雨宫有相似的宿命,了解雨宫所承受的的压力。
若非雨宫特意设一道防线阻绝他的靠近,俩人应该成为很好的挚友。
雨宫对他的误解很深,就像华颜对雨宫的误解很深,一样的情形。
他试着想安慰这名与他水火不容的人:“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羡慕你,但这一次,我们谁也没得到他。”
雨宫冷哼一声,露出愤怒的脸孔,发出雄性的怒吼,憔悴的面容现出恐怖的野气,发狂的狮子纵身一跃,朝对方狠狠出手,双方大打一架。
雨宫庆太,二十四岁,终于彻底明白,他只想保护他的爱。
然而,那人的身影已经不在了。
庭院深深深几许。
一株白桦木孤挺的丰姿,在夏天过后更冶艳了。
有人说,那是因为被泪水灌溉过后才有的苍翠。
也有人说,那是某个被思念的名字不断在空中重复,形成的养份。
如诗的白桦木是庭中最班驳的一景,如生命的班驳,如那人心弦上脱落的一块痕。
数月后,雨宫庆太被调回日本,结束台湾之行。
在他的行囊里,收着一瓶香水,那是白桦木在春天开的花香。他没有打开过,一旦开启,所有的回忆就会蜂拥而来,把他淹没。那瓶子经过了百年,依然被尘封着,静静地蒙尘,藏身在日本寺庙某个陈年的柜子里,没有被人发现。
之后,他再也没有踏上那片土地一步。
世界大战爆发,某年某月,在某个战役里,雨宫领了任务却没有回来。
在他的心中有一个身影,那在白桦木前的缥缈影子,是他最后的遗憾。
他多么盼望再见那人一眼。
此后,那片充满爱,充满悔,充满空虚的土地上,华颜与雨宫的名字,不再被任何人提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