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芙儿，”年迈的皇帝坐在书案前，身形有些伛偻。“这纳兰家上殿面圣的日子你定下来了吗？”
    玥芙瑶从奏章后抬起头，“礼官说了，三天后可献礼，大吉。”
    过了一会儿，又有几分不满地不上一句，“区区一个纳兰，竟然也选日子选了这么久？父皇，这日子对咱们好也就是了。”她玥芙瑶一向是不信天不信命，最烦这些个磨磨唧唧的事情。
    俊毅帝无奈摇头。玥芙瑶心中想什么，做父亲的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只不过没有来的任着她胡闹罢了，谅也闹不出大乱子来。
    又不免语重心长地教导一番。“纳兰家在江湖的势力，远远不是你能想象的——当年纳兰慕受庙堂草野两方的尊重时，你还没出世呢！即使退隐十几年，江湖上对纳兰慕还是奉若至尊。如今他们跟朝廷有来往，想必以后在江湖中追随的人会越来越多。只是有些人是钦佩他们敢跟朝廷对峙，有些人是冲着他们臣服朝廷——”
    “‘臣服朝廷’？没有搞错吧？”玥芙瑶打断老皇帝，挑起眉，“他们若肯臣服朝廷，我就敢派军队光明正大地将离尘峰划入我们的国界！——可问题是，他们不肯！”
    离尘峰说是远离世俗，但却总给人那么几分自立为王的意思。
    俊毅帝抬起浑浊的双眼，“纳兰家这一招很高明，摆出向朝廷屈服的姿态，却又跟我们划清界限。说他们要自立为王，却从来不见他们有任何动静。依朕看，说到底，他们其实也不是这么个意思。只要咱们就着他们，想也不会跟咱们过不去。再者，此次合作也不过是双方彼此利用。大家心里清楚，谈是谈，哪儿来的‘和’呀！他们不过是不想过多的卷进这尘世的纷纷扰扰，走了这么一步险棋罢了。”
    “可是，既然与世无争，又何必跟我们合作？他们干干脆脆地拒绝了咱们便是，又何必来搅这趟浑水？”
    “殿下啊，你把军队排在人家门口，你让谁能干干脆脆地拒绝你啊？！”玥芙瑶一副于己无关的模样倒让俊毅帝觉得颇有几分忍俊不禁。
    自己当年，不也是如此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吗？
    曾几何时，自以为是。
    天下风云出我手，宏图霸业谈笑中。
    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只是玥芙瑶年轻气盛，也未必听得下这些个话。
    还不如让她自己去尝尝这人间冷暖得失。
    人各有命，老了，管不了了。
    半晌，缓过神，“芙儿呀，有些事你现在还不需要明白——但记住为父的话：迟早有一天，纳兰家于你会有大大的用处的！”
    “三天后？”
    暗煞盟内，啸霆不满挑眉。
    “都这么临了，宫里还没有下旨给我们的人？”他指的当然是此次纳兰家派来随同胭脂玉上京的人。
    “可不是。宫里头珍妃派人传来的话。看来此次宫里头日子定得也急，听口气，竟是连宫里人都不大知道似的。”凝萼轻托茶盏——
    “横竖先备下吧。虽说到时是否变动有变动还是未定，但也比始料不及的强些。”
    “你想的自然是周到的，还是你操办吧。”啸霆巴巴地推卸责任。这种细活儿他最见不得。
    “自然是我来办——难不成指望哥哥你！？”凝萼反问。
    半晌再道，“只一件——这次大哥所料不错，玥俊毅又是让玥芙瑶亲自安排了。”
    “又是她？”啸霆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对于这个芙瑶公主，他一直不怎么待见。
    啸霆公开的身份是暗煞盟盟主，但并未对人提及他正是纳兰慕三弟子的事情。
    至于暗煞盟，里面的人个个都是经他亲自挑选、根骨极佳，花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培养出来的职业杀手。这些人表面上各自为政，但实际上却全部直属于他。
    用啸霆的话说，暗煞盟平时就是没事接接单子杀杀人赚赚外快顺便替天行道。既然是替天行道，那这杀的人里面自然便有贪赃枉法的朝廷权贵。
    如此公开跟朝廷作对，若说不引起芙瑶公主的注意是不可能的。这若是在平时，纳兰氏跟朝廷毫不相干，啸霆就算是公然叫嚣也无人敢管。
    可如今不同了。
    和谈一事，明眼人瞧着都知道芙瑶公主并不怎么请愿——她不过是一心想知道这个纳兰家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的八绝到底绝到哪里去了。与其说她抱着政治目的，还不如说她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上一次同鸣霄三人见面，见他们皆不显山不露水，不过略谈一谈，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她便满口答应了她的要求，实在觉得窝火。如今好不容易事情有得跟进了，自然是亲自来办。
    啸霆自然不会自报家门，可偏偏玥芙瑶手里的名单上，纳兰氏的三弟子精通暗杀。自然而然地，芙瑶公主便查到他这个暗煞盟盟主头上来了——不仅仅是他，他手下的徒子徒孙们没有一个不是被玥芙瑶盯过的。
    被人盯梢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特别是对一个杀人易如反掌的杀手来说。
    可是，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民不与官斗；胭脂玉在和谈一开始就对玥芙瑶施以援手更是他想不到的事情。如今加上已经水到渠成的“合作”事宜，更是让他战也不是防也不是。
    啸霆现在正在为这件事头痛。
    “话说回来，八妹哪里去了？”凝萼突然问道。
    “老二刚刚到京，八妹到罗天楼去了。”啸霆道，“此次为了和朝廷的这件事，我们八人竟有四个在京，这也实在少见。”
    凝萼轻叹一声，“只怕纵使有一半人在此，此事也难保万无一失。”
    “此话怎讲？”啸霆问道。凝萼是个慢性子：眼线遍地，情报精准——但只要不是火烧眉毛，她都一副不理不睬懒得搭理的样子。
    这跟一贯火急火燎的啸霆实在是南辕北辙。
    “三哥可知彤妃此人？”
    “听过。佟丞相的女儿嘛。上个月我的人才干掉他们家一个多嘴多舌的门生。”啸霆说得跟谈论天气一样。
    “据说，彤妃跟玥芙瑶的关系似乎不怎么样。”凝萼也说得云淡风轻。
    “这是自然——如今的太子玥穆涯不就是玥芙瑶一手推上去的吗？再说了，玥芙瑶一个女孩子家势力那么大，宫中只要是能生个一女半子的人，肯定都恨不得撕了她自己分一份。”啸霆道。“怎么，你怕她跟玥芙瑶斗法，从中作梗反而误了咱们的事？”
    “有这个可能。”凝萼说，“这次我们说是说跟朝廷联手抗敌，实际上我们最大的合作者就是玥芙瑶。如果有人想对付对她，免不了要来打我们的主意。”
    “咱们不要亮出什么，估计也没有什么话柄。”啸霆虽是散漫惯了，这一点上却也没有出什么乱子。“怕就怕到时候我们窝里斗！”
    “要不斗是假的。”凝萼点头，“如今别说我们不信任玥芙瑶了，就算是玥芙瑶对咱们，也是提着十二个心眼儿呢！”
    兄妹二人正说话的空当，便有人来报罗天楼楼主跟胭脂玉姑娘到了。
    不等啸霆差人去请，便见洞穹一袭月白色长衣（其实就是浅蓝），长身立于门口，气度不凡。
    他的身边正是红衣成艳的胭脂玉。
    “二哥？”凝萼疑惑地转头，“你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被人看见不好吧？”
    “我还真想看看谁能证明我来过这里。”洞穹对自己的反侦察能力自信到近于自负，随即含笑反问——
    “话说回来，那你这个醉音苑的幕后黑手来这里，也不太好吧！？”
    “我不过是来找啸霆盟主喝茶的，并不代表任何身份立场。”凝萼淡然一笑。
    醉音苑作为京城最大的烟花之地，能靠的自然是那些有权有势的贵客，谁也不会想到江湖上来。
    “那我不过是再次代表罗天楼来着暗煞盟抬杠的。”洞穹笑道。
    罗天楼跟暗煞盟素来不和，这是江湖上的人都知道的。
    一边喜欢杀人，一边喜欢查人；若有什么人在暗煞盟那里吃了亏，免不了要找罗天楼来搜集情报。
    洞穹和啸霆在此处把酒对饮谈笑风生，手下的人确实相见两相厌，谁也不讨谁的好。
    “三哥、六姐，我听说宫里传话要三日后面圣？”
    “老二的情报还蛮快的嘛……”啸霆令人上了茶，“小妹，打算怎么办？”
    胭脂玉斜倚到塌上，眼睛危险地眯成了一条缝。
    “喂喂，你要干嘛？”洞穹问道。
    从小到大，只要胭脂玉眯起眼，就说明某种阴谋正在酝酿中了。
    “玥芙瑶不知道我是谁。”胭脂玉懒懒地说。
    说完，随手拿起啸霆放在塌旁的一本棋谱，自顾自地看起来。
    她这一句虽说得平静，其余三人却已是各有了各的盘算。
    胭脂玉一开始便帮着玥芙瑶，众人已是不解。
    这二人什么时候有了交情？
    既已相识，玥芙瑶竟然不追问胭脂玉的身份？
    如今看来，胭脂玉是打算摊牌了。
    纳兰家对玥芙瑶的情况可谓是了如指掌，可她对纳兰氏却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胭脂玉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的身份亮出来，只怕是在触犯芙瑶公主的底线。
    三日后，想必会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