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这世上真有怪物的话，必是存在人的心。
    格伦，让我有种被黑暗窥视的感觉。尽管他表现的善良友好，但未知的东西，总会令人毛骨悚然。
    狄贝尔往南，是隶属小国葛巴图的丘林地带。加西亚的目的地是更南边的海滨城堡——泰雅！”
    雪时停时下。进入丛林后，气候尤为潮湿阴冷。
    马蹄旁不时出现一条不深的狭窄河流。这些河是贯穿整个大陆的库伊斯河的最小支脉，它们流淌着，向南汇入辽阔的大海。
    暮色渐深，灰白的雾气在林间浮游。
    干净的月辉透过雾霭投射到树林中，四周景物浅浅的带着一层光泽。
    两匹枣红马匍匐在火堆旁，不时喷个响亮的鼻气。
    加西亚在树下选了一块相对干燥的地方，用粗树枝和毛毡子支起一顶只够两人勉强并坐的帐篷。
    盛水的瓦罐放置火堆上，冒着热气。厍洛抱回一堆枯枝，从帐篷后的林子里钻出来，扎实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堆砌好足够一宿的木枝，厍洛靠着泥泞但温暖的马腹坐下来。加西亚掰开一半干面包递给他，自己叼着另一半，拿木枝拨动瓦罐的外壁，让瓦罐离开明火。
    从狄贝尔出发，已经近半个月了。
    厍洛很安静，几乎一整天都不言不语。
    加西亚不动声色的耐心等待着他主动开口——相处了一段时间，加西亚慢慢了解：主动于厍洛，意味着接受、亲近，甚至妥协。
    一顿简单的晚餐后，加西亚钻进帐篷里，合拢斗篷闭目养神。
    密林中偶尔响起一声鸟儿怪异的啼叫。零星的雪开始一点一点落到篝火中，厍洛往火堆里添了一圈枯木，才缓缓站起身。
    忽然，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阵骚动。马匹惊骇的嘶鸣声伴随着几声恐惧至极的尖叫和拔高的哭泣声，混乱怵人。
    厍洛迅速扫了加西亚一眼，加西亚朝他微微点头。两人飞快灭掉篝火，悄悄的向骚动处移动。
    “是狼群！”
    厍洛墨绿的瞳紧盯着在那些火把围成的人墙外、不远处来回急蹿的狼群。
    火光下闪动着森然绿光的眼睛，贪婪的坚守着——看不清数目的成年野狼，强壮凶猛，火的震慑似乎远远阻止不了它们对于食物的渴求。
    “他们只是普通人，他们中间有女人和孩子。”
    加西亚成稳的声音从耳边轻轻擦过，他拔出腰间短刀，“狼饿了。”
    几乎是在加西亚最后一个字吐出的同时，狼群包抄而上。
    只是一眨眼工夫，为首的几只狼已经跃起扑倒了几名持火把的人，人墙立刻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遭攻击的人惊慌失措的挥舞着手里的火把和武器，求生的本能让他们骁勇而彼此独立，他们的同伴一面叫喊着援助，一面心惊胆寒的防犯其他狼——
    很快，狼群的第二波进攻开始了。
    一个个黑影飞快的冲上来，幽灵般迅捷的扑向人墙内部；人群慌乱的缩成一团，马匹的缰绳不知何时松开了，惊恐不安的马踢打嘶鸣着四下逃窜。
    即使不是身在其中，厍洛也能够清晰的感受到狼群急促而兴奋的喘息！
    那一双双惨绿得仿佛鬼火一样的眼睛在上下飞舞，死亡的黑翼迅速笼罩了这片丛林。
    一道风影闪过，加西亚手起刀落的干掉了一只咬住男人手臂的狼。
    回身夺过男人的铁剑左右劈砍，被劈中的狼哀号一声，翻滚到一边，立马又有狼后腿一蹲，跃起扑上来。
    “火不能灭！”加西亚大吼，“集中起来，快！”
    作为后援的厍洛低吼着冲向打算从另一侧偷袭的狼。
    狼不断地被砍翻，被刺中，被劈开头颅……
    狼群却依然疯狂的不计代价的蜂涌而上。白森森的牙齿，绿荧荧的眼睛，带着嗜血渴望的焦急咆哮。
    厍洛的愤怒使他浑身火热，巨剑“突斩”扬起沉闷的风声，飞溅的腥臭的血和断肢打在他的斗篷上，一切带着可怕的熟悉感，仿佛恍惚间又回到了四年前那个恐惧的夜晚……
    沃朗弗！
    用圆盾长矛解救了自己，如今——
    和自己并肩作战的人，正在解救其他的人……更多的人……
    重新组织起的人墙因为少了马匹而缩小，安定了一些的男人们，有人抽出弓箭，在火光朦胧的视线下，射向前仆后继的狼。
    一只体形巨大的狼腾空般跃起，被利箭射中，一声嚎叫重重跌落下来，滚入狼群中。
    狼群的行动稍顿了一下。
    人群爆发出激动的称赞——这是一种必要的解压和激励。
    “为什么……”
    阻挡人墙另一侧外围的攻势，厍洛突然朝加西亚高喊，“为什么是我？”
    加西亚随手砍掉脚下一只尚在喘息的狼的头。
    一瞬间，刚刚停顿了片刻的狼群更疯狂地奔上来。
    “是血腥的刺激吗？这种时刻你才有开口的欲望。”加西亚强劲的攻击丝毫不给任何野兽前进的缝隙，“我说过，因为巨剑！”
    “可……”厍洛再一次高喊，声音盖过了狼的哀嚎，“为什么是巨剑？”
    “……你已经是我的搭档了，”加西亚似乎含着笑，“不是吗？”
    “我……”厍洛下意识要辩驳，手中的“突斩”越发挥舞得快而有力。
    “厍洛，有人为了覆盖记忆中背负在内心的伤痕而挥剑，有人为了令思念在微笑中逝去而挥剑，我们却是为了生存的战场。”
    加西亚将短刀扔了出去，不偏不倚的插入了一头已经蹿到人墙肩头的狼的脖颈。
    “在你想逃出去的地方，不会有乐园。你所到达的地方，那个地方，始终只有战场而已，所以，请你坚定的与我同行！”
    “我们能守护着身后的人一次，”加西亚猛地扯掉斗篷，冲进狼群，“终有那么一天，他们不需要任何人去守护！”
    当晨光出现，濒临虚脱的众人背靠背围坐在一起。
    狼群在死伤惨重后，终于逃回了密林深处，加西亚和厍洛的身体或多或少被利爪伤到。
    这群据说是因村庄迁徙而路过的村民，除了一开始被狼群偷袭时重伤一人、死去一人、马匹逃跑外，几乎安然无恙。
    村民们感激之余，忙着照看伤者和安慰他们的家人；加西亚和厍洛已经疲乏得连一步路也走不动了，靠在远点的一棵树脚稍作休息。
    一名包裹着格子头巾的小姑娘怯生生的递给加西亚一袋水，加西亚友好的向她点点头，将水袋又递给了厍洛。
    厍洛望着水袋，又望望小姑娘，没有伸手。
    爽快的拉开水袋的木塞，加西亚往前送了送，“现在，如果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那实在太糟糕了。”
    小姑娘低头羞涩的笑了。
    厍洛不得不接过水袋，温热的水令他舒畅了不少。
    “这个……”小姑娘从身后小心翼翼的拿出两条折叠整齐的深色毛织物，“我奶奶让我拿给你们，她说你们进城的时候一定会用得着。”
    加西亚诧异的接过毛织物，抖开发现是两块长长的头巾。
    厍洛条件反射的拉了一下风帽前沿，遮住半张脸。
    “非常感谢她的慷慨，愿神护佑你们。”
    小姑娘红着脸飞快的离开了。
    厍洛的目光悄悄跟随她瞟去，一位抱着婴儿坐在人群最后面的老人似有察觉的抬起头，慈祥的笑笑，冲他们的方向做了个祝福的手势。
    “真好。”加西亚静静呢喃。
    厍洛侧目。
    几点雪花落在他平静俊美的脸上，反射着微白的光，雪的冰晶冷冷地闪耀。
    微微后仰，厍洛抬起头，风将枯败的树枝摇动，一片片晶莹剔透的冰雪悠然飘落，在晨曦的映照下闪闪发亮，仿若漫天细碎的星尘。
    ——夜已去，天空依旧晦暗，既遥远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