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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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如梦换上从洗衣房里偷来的守卫衣服,悄悄溜出侧门。自胡浩刀下侥幸逃生的陈绍恰好赶回京城,隆盛的大掌柜派人送来消息说,李拓之子李佑恺压下了银号送往郢都分号的一批黄白货,说是要借用三个月,但只要是人都知道这批货无疑是打了水漂,这种乱世遇上手中掌握着兵权的城主能保全性命回来报信就已经很不错了。而今也只有隆盛一家能坐镇京城统揽各地分号,一旦有了这个开头,往后的情形就很难预料了,这对于各地的商家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打击,如果连隆盛都不能幸免,往后谁还敢带着银子出门?
陈绍窝了一肚子火气,回到家不但小妹陈晴晴溜得不见踪影,那女人也不知去了哪里,这回连手下的第一干将陈晟也不能幸免被骂了个狗血淋头,陈绍阴着脸收拾东西带人赶往郢都处置此事。一路上见老大恢复了往昔的冷冽,陈晟思忖再三,在晌午打尖时才将事情的始末一一详呈。两天前银号出事,陈晟只顾着安排人手提高各分号的戒备状态,却忘了看住陈晴晴这位小祖宗,等他察觉时晴儿已失踪了一整夜,料定她必去郢都,当下派出十多名黯卫一路追赶,想必此时应该能截住她了。陈绍依然埋头吃饭,并不理睬,眼中的怒火都快将随行一众烧灼成焦炭,搞得人心惶惶然不可终日。陈晟也只好跟着埋头扒饭,难道老大不是在生晴儿的气?一想到那个狐狸精似的女人,陈晟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窃笑。自打老大离开,那几个现世宝女人便臭味相投地凑在一处,一个抚琴,一个击磬,而那狐媚女人则踮着脚尖在揽月亭前小小的汉白玉石桌上临风起舞,所幸晴儿不是个男子,否则必是个风流兮盼的花花公子,色色的眼神盯着那女人杨柳似的蛮腰简直就是目不转睛。
陈绍冷眼斜睨,莫不是自己眼花了?怎的连陈晟这块顽石都会笑了?陈晟立刻察觉老大眼中的杀气,尴尬地低下头假装不知。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好像你们很自在呀”。说着扔下茶碗,纵身上马远去。陈晟催马紧跟上前,将其余人远远甩在身后:
“老大该送那个狐狸精回梦春园了”。语声仍是一贯的冷淡:“晴儿整日缠着她跳那些波斯、大食国的怪异艳舞,会教坏她的”。
陈绍回头看着他,眼中的阴霾愈发深沉,那骇人的眼神令陈晟打了个冷颤,虽然老大只比他大两岁,但在他心中却有着亦师亦友、亦父亦子之情,他的命是老大救的,家仇也是老大帮他报的,一身功夫同样传承自老大,只需一个眼神就能知道老大的心思,默契得甚至超过孪生兄弟。
“她去了哪里”?语气中带着些许不甘又有些恼怒之意。
“她去梦春园央求老鸨不要答应让男人替她赎身”。
陈绍不再询问什么,驾驭烈马风驰电掣一路狂奔,等他收拾完郢都的事,他会让那个女人知道自己的厉害。
李拓得知儿子压下一批属于隆盛银号的黄白货,立刻动身赶往郢都,不是他害怕隆盛背后的势力,而是因为一旦隆盛倒台自己所占据的两河之地的商贸必将受到影响,百业萧条意味着战备物资的极度匮乏,对他而言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眼前的年青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隆盛老板陈晟,即便一身男装也难掩女儿之气。纵观整个江湖恐怕也只有这位人见人嫌、鬼见鬼愁的陈大小姐敢冒充陈晟出门招摇撞骗。
陈晴晴一脸闲适轻摇纸扇:“三月为期,世子说得好生轻巧,岂不知这一行做得就是诚信,到那时只怕连鄙号都关门大吉了”。
眼前精灵古怪的小妮子激起了李佑恺的玩心,就凭这十来个人她也敢打上门来,吩咐两下卷起垂帘,透过抄手回廊可见东西耳房中一只只铁制的小箱子码放齐整,沿着箱子口打着隆盛特制的铅封:“不如我们赌上一把,只要你赢了立刻便能取走那批货”。
“想怎么赌”?陈晴晴好奇地看着他,越是新奇的她越喜欢。
那双亮晶晶的眼眸使李佑恺瞬间失神:“看到那口鎏金铸铁大水缸么?我们就站在缸沿上比试如何,双脚不能同时离开,落地者为输”。
李佑恺根本就是想让她落水看她出丑,陈晴晴收拢纸扇,用扇骨敲着铁缸沿口:“一言为定,耍赖的是小狗”。说着踢起长袍将袍底一角塞入腰带间,浅碧色绫绡裤配上褐色牛皮短靴,更显玉树临风之姿,纵身一跃稳稳站在了缸沿上,看着仍然有些恍惚的李佑恺,摇头晃脑道:“孙子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上之兵法,世子莫不是想要反悔吧”?李佑恺微微一笑也跃上水缸沿口。
这小妮子的武功杂得离谱甚至可以将几种完全挨不上边的剑法、刀法混在一起使,李佑恺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极度欣赏的神采,两人凭借着灵巧身法游走于窄窄的缸沿上,侧身躲过扇骨中骤然弹出的刀锋,仰面避开细如牛毛的萦泶毒针,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将这个精灵般的女孩搂在怀中,鏖战正酣,却听门前守卫进来禀报:
“少主人,门外又来了位自称是陈晟的人求见”。
“请他进来”。李佑恺神情自若地吩咐。
陈晴晴乘他分神之际,扇骨直切其咽喉,李佑恺随手拂过执扇之手的曲池,纸扇便脱手飞出,顺势一带欲将女孩擒入怀中,却见她腰肢向后轻柔弯折,右脚依然踩着水缸沿口,左脚蓦然扫向李佑恺的膝盖,李佑恺屈膝避过她足尖上寒光烁烁的锋刃,便在此时已然恼怒他有轻薄之举的陈晴晴胸前激射出一蓬银光,直取他性命,李佑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一世英名竟会栽在一个小女孩手中。一条黑影骤然出现,纸扇轻合卷落烁烁银辉。来人伸手便将女孩揽到身后,一双淡定无波的眼睛冷冷注视着他。
此时李佑恺就是不想落地也得落地了,父亲李拓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正堂,一脸亲善的笑容乐呵呵瞧着普天之下唯一能让这浪荡子狼狈不堪的女孩,看来这个对女人少根筋的儿子今天终于开窍了。
“男子汉大丈夫认赌服输”。这傻得可爱的儿子正怒目圆睁瞪着自己未来的大舅子吃干醋,李拓不禁暗自摇头。
“请世子恕小妹失礼得罪”。陈晟不卑不亢拱手道:“想必阁下就是威震天下的无冕之王,在下陈晟见过老爷子”。说着以子侄之礼拜见,李拓对眼前之人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从这个年青人坦荡而直率的目光,便可知其城府之深超乎寻常。
“老弟不必多礼,倒是犬子鲁莽得罪了令妹”。李拓粗大的手掌拉起陈晟。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带小姐回去”。陈晟瞪了晴儿一眼,目光却带着一线温情,幸好这丫头和李佑恺没事,否则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陈绍上前揪着陈晴晴脖颈后的衣领像老鹰捉小鸡似的将她扔上马车,李佑恺急得脸都绿了却又不方便开口阻止。连陈绍都没想到会在郢都遇见李拓,还好与他仅有的两次会面都是在两军阵前,穿着盔甲应该不会被他认出身份。
“且慢”。李拓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似曾相识的背影,陈绍已坐上车辕淡定相视,随即便听他笑道:“佑恺,那批货就让他们一并带回去吧”。
“是父亲”。
酒宴尚未散席,李佑恺推脱身体不适早早开溜。隆盛设在郢都的分号位于宜平街最繁华热闹的市口,闹中取静的规整院落,怡然得令人赏心悦目。
隆盛分号掌柜见来人竟是这位难缠的主,不及通报跟着他一路快跑奔进后院:“李公子,内外有别请公子稍待片刻”。
李佑恺推开掌柜冲进后园,一屏玲珑石矗立门前,透过玲珑孔隙依稀可见那鬼精灵似的女孩一身碧绿春衫乖巧地坐着,待到看清楚她居然是坐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膝上时,脸色顿时煞青,恨恨将手里的牵线木偶扔在地上一脚踩得粉碎,掌风凌厉袭向她身后的男人。陈绍曲臂将晴儿护在怀里,掌风相交,猎猎刮起衣袂。
“你这人好生无礼,怎的上门生事”。陈晴晴可不乐意了,难不成陈晟又有什么麻烦了,否则他来此作甚?拔出腰带间的软剑,刺向李佑恺后背。这回倒是她猜错了,李佑恺是想讨她欢心特意给她送玩偶的,只是不巧正看见她与陈绍亲昵相处的一幕,外人只知道陈晟是她大哥,却极少有人知道剑钺门主陈绍才是她的嫡亲兄长。
难怪隆盛能在这种乱世中屹立不倒,方才陈晟的出现已令他颇为惊讶,眼前之人的身手更是深不可测,几番胶着竟连他的底都没摸着,落地时掌力相抵,虽然比他少退半步,心里却十分清楚那是他有意承让。
凌厉掌风震开陈晴晴灵动如水的剑锋,替李佑恺挡开必杀绝技:“晴儿,不可无礼”。软剑寸断四射,陈绍不想伤及李佑恺,纵身于前,左臂被断剑划出一道寸余长的伤口:“练武之人当有忍让克制之心,再乱下杀手小心我废了你的武功”。
陈晴晴嘟着小嘴手忙脚乱替他止血:“大哥,以后晴儿再也不敢了”。暗地里却狠狠瞪了李佑恺一眼,都是这家伙害得自己一天两次被人教训。
李佑恺对自己的鲁莽行径也是懊恼不己,但赔礼的话一时又说不出口,陈绍见他尴尬看着自己的小妹,不由笑道:“晴儿,陪世子出去走走,也好让我耳根子清净片刻”。
他知道自己的小妹是个口无遮拦毫无心计之人,这样的漂亮女孩对于男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李拓自然也想从她身上打开缺口,以掌握隆盛银号的内幕。可如果真要将晴儿嫁给此人,陈绍还是有些不太情愿,这样的联姻大都以悲剧收场。
“陈大小姐,九洲戏院正在上演火烧赤壁的皮影戏,我让吴老板给你也做了一个小皮影,想不想去看看”?李佑恺拉起她的手,眼中满是冀盼。
“好啊”。陈晴晴大喜,从那只温暖的手传来一阵令她心悸的电掣之感,虽然陈绍、陈晟都异常宠溺她,但却没有给过她这样奇异的感觉。
九洲戏院人声鼎沸,令陈晴晴目不暇接。虽说李佑恺在郢都身份非比寻常却不是个张扬之人,两人坐在人群中喝着粗茶吃着小贩贩卖的苏豆、枣糕倒也其乐融融。陈晴晴从没来过这样的戏园子,对三文钱一碟的苏豆更是情有独钟。此刻的她与那个古怪精灵完全不同,她的随意与率真令李佑恺彻底臣服。热热闹闹的大戏终于散场,陈晴晴意犹未尽拉着他去后台把所有的皮影玩了个遍。
“有圩兄好生自在”。老板吴忧上下掂量着眼前这个让李佑恺一脸痴迷的女孩,手中提着一只皮影,邀他们同去后院喝茶。
“这位就是九洲戏院的老板吴忧”。李佑恺接过尚未完工的偶人,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与身旁之人有着七分相似之处。
“这个皮影我还得好好改改”。吴忧高超的茶技看得陈晴晴两眼发直:“有圩的婚事可由不得他自己做主,姑娘家如果连个名分都没有日后可没法抬头的”。看得出这女孩儿已经陷入李佑恺的情网,世上有情人变成怨偶的可不在少数。
“她可是隆盛银号的千金大小姐,陈晟的小妹”。李佑恺确实有些担心,这一回他可是把隆盛上上下下都给得罪了。
“既是隆盛的大小姐,郢都的事不是好办了”?吴忧反而大喜。
“好办什么”?李佑恺品着茶愁眉不展:“河工和采石场都已经欠了两个月工钱,眼下汛期就要来临,我拿什么钱去修河堤?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给有圩出个主意如何”?吴忧贼兮兮看着陈晴晴,一脸狡诈。
“得了吧,就你那馊主意害我被家父一顿臭骂”。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嘛,陈大小姐与你家也算门当户对,她家反正有的是钱,弄点嫁妆就够你修几年河堤了”。
陈晴晴俏脸一红,啐道:“嫁给他?少做梦吧,本小姐还不曾玩得痛快才不要嫁人呢”。李佑恺在一旁更是满脸晦涩。
“你当真把那批货都还给了隆盛”?吴忧不再嬉皮笑脸,长吁短叹。
“我老爹的话谁敢反驳”?李佑恺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陈大小姐,你不是只有一位兄长,方才那人究竟是谁”?心中的疑惑更令他抓狂烦躁。
“他是我师父兼兄长,只有你这个疯子才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出手,害我挨骂”。陈晴晴一想到大哥因此受伤便又开始愤愤不平,顺手给了他一拳:“你还会修河堤?是那条河?好玩么”?
李佑恺彻底无语。
“修河堤一点都不好玩而且非常辛苦”。吴忧对这个天真无忧的女孩充满好奇:“你可见过黄河发大水”?
陈晴晴点了点头:“去年我们从武威回程途经夷陵正巧遇上黄河涨水,峡谷间浊浪滔天,大哥为赶时间带着我乘羊皮筏子渡河,差点没把我憋死在水里”。
好一个不知世事的大家小姐,吴忧几乎被热茶呛死,两个男人无语以对:“去年黄河泛滥郢都附近的好几个县城都化为了河泽,至今很多百姓还住在地窝子里”。
陈晴晴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怔怔看二人,不好意思再问地窝子究竟长什么样。
“还是另想办法吧”。李佑恺岔开话题:“你的粥棚还得支撑些时日,等雍州城四围平静下来,我们的日子或许就能好过些了”。
“常胜将军胡博韬可是条老狐狸,这次他拿下彭城打通了南下的咽喉,牢牢控制住江南一带富庶之地,看来他很快便会自立为王”。
“这招声东击西的牵制之计出乎了所有人意料”。李佑恺把玩着掌中的茶盏笑道:“你兄长陈晟在江南一带的生意可是异常红火,陈大小姐,我说的不错吧”?
“胡浩和我哥是结义兄弟”。陈晴晴撇了撇嘴角:“我管他叫四哥”。
李佑恺知道隆盛这样的大商家与各地占山为王的城主都有藕断丝连的联系,否则这块肥肉早就被人瓜分殆尽了。曾听人说起,胡博韬有意让某个儿子娶陈晟的小妹为妻,名为保护隆盛银号,实则想将这块肥肉纳入自己的口袋,只是不知为何此事一直拖延着并无下文。一想到这些,心里不禁直泛酸水。
“你截下那批货当真只是为了修河堤”?陈晴晴偷偷瞄了他一眼,至少她亲眼见过粥棚前蜂拥的人潮,仅仅为了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粥汤。
看看天色将晚,李佑恺拍了拍空空如也的腰带笑道:“我囊中空无一物没钱请陈大小姐吃饭,还是送你回去吧”。
“好卑鄙无耻哦”。陈晴晴异常不满,原来今天看的是不花钱的霸王戏,真是丢脸:“不如今天我做东请两位吃饭,看在这个皮影的份上顺便帮你们弄点钱如何”?
看着李佑恺的手下又将那批黄白货悉数搬走,陈晟心里直嘀咕,思忖着是否该招群戏子来府里给老大唱出甘露寺刘备招亲的好戏。
陈晴晴回到府里已是深更半夜,她终于领教了什么是地窝子,黄土坡上那些半圆形小坑,盖上一张苇席便是一家老小的栖身之处。对于小妹的提议陈绍并不想反驳什么,即便胡博涛知道此事他也无所谓,就像当年对待晴儿的婚事一样,只要小妹反对,他这个做大哥的就绝不会答应,更何况这次晴儿做得并没有错。
陈晟看着老大那张臭脸,知道他在胡博涛面前不好交代,说不定还会因此搭上晴儿的终身,胡浩对晴儿来说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可眼下只要是人都能看出她已经喜欢上了那个李佑恺,这种事一旦勉强反倒对双方都没好处:“郢都有位不大不小的名人,我想由他出面处置此事倒是不二人选”。
“是谁”?
“吴散人”。陈晟笑道:“吴府原是两河一带的望族,可自打此人执掌门户以后便散尽家财,这里的百姓都叫他吴善人,他老婆便替他取了个散人的雅号”。
“还是五哥聪明”。陈晴晴抱着陈晟的脖子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啄。
“可你的婚事还要过些时日再说”。陈晟一刮她的俏鼻道:“至少这段日子不能再给我们添乱了”。
“谁说我要嫁人了?连你们都还没娶老婆呢”。陈晴晴瞪大了明眸:“再说我不来捣乱,两位岂不是太过无聊了”?两个大男人无可奈何望着离去的背影报以相同的苦笑。
原本只说是借用,而今却得了一宗意外之财,李佑恺自然不会反对陈晟的提议,投桃报李,由吴散人出面请来清凉山伏龙寺主持寒灯大师一同监管这批善款的使用。
陈绍带着晴儿先行启程打道回府,留下陈晟处理善后事宜。
如梦整日无所事事,只好窝在绿梅房里看她做女红针黹。
“而今你住进了陈府就该收起性子做个良家女子,怎的又偷跑出去”?绿梅抖开长袍眼中满是依恋之情。
“你忘了,今儿是初一”。如梦不满地斥道,就知道惦记着那个男人,混沌得连日子都记不清了。
“你已是他的人了就不该再惦记着别的男人”。
“得了吧,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好命,再说柳宜哥对我那么好,日后能去他家烧火做饭我就谢天谢地了”。说着替她将藤篮里的婴儿衣物一一折起,咬耳窃笑道:“你有了胡公子的骨肉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三日前,胡浩占了陈府的宝地,正式纳绿梅为妾,只待娶妻后接她回胡府。
绿梅满脸羞涩,抱着她的肩泣不成声:“若不是你,我早就该死了,不管日后如何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姐妹”。
“那我们可说定了,哪天我小命难保的时候你可一定要救我”。
“呸、呸、呸,乌鸦嘴”。绿梅掩住她的嘴巴,轻抚着那双伤痕累累的手颤声道:“绿梅有生之年都不会忘记是你替我喝了那碗净身汤,如梦,哪怕是死我也会报答你的……”。
“你才乌鸦嘴呢”。如梦掩住了她的嘴,一脸神往地凝视着天际,笑道:“都说女人怕老,可我却巴不得这十年快些过去”。
“难道你当真要让柳宜哥等上十年?难道你就没想过要留在这里吗”?
“我生来就是贱命,算命的说我克父母、克丈夫、克弟妹,反正注定要孤寡一世了,我从没想过要嫁给柳宜哥,他娶妻生子是人之常情,只要日后肯收留我在他家的寿材铺里打杂做饭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当真不吃醋”?绿梅胳肢她,两人笑作一团。
“我跟你可不一样,你是冰清玉洁的小家碧玉,是被万恶的舅舅推入火坑的,而今修成正果也是天佑良善。我却是自愿卖身给钱妈妈,良家女子的那一套我什么都不会,又怎么做得了良家女子”?
一番话让绿梅不再吱声,两个女人望着天际怔怔出神,十年前三个小女孩一同进得钱妈妈的园子,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绿梅依然记得在柴房里冻死的春儿,要不是凌晨时分在厨房里打杂的如梦给她送来一碗红糖姜茶,她也一样熬不过那个寒冷的冬夜。那些可怕的黑夜至今令她胆颤心惊,那一夜,她们跪在春儿的尸体前哭得翻江倒海,不仅仅是为了死去的春儿,更为了自己未知的将来。
“今儿我去看过春儿了,在她的坟前替你烧了炷香,好保佑你平安生个大胖小子”。如梦嘻嘻一笑,对着绿梅平坦的小腹一本正经说道:“乖宝宝,可别让你娘再受苦了”。
陈绍前脚刚踏进大门,卯鑫堂主周蕙便来禀告,胡博涛帐下信使周菖正等在密室急着要见他,陈绍知道胡博涛派遣周蕙的弟弟前来送信必是来兴师问罪的。
“周菖参见军师”。
陈绍拆开信封,却是两张烫金生辰贴。
“大帅说这次为了彭城之事让少公子颇受委屈,所以想给他重办婚事”。明眼人都知道日后必是由胡浩接替其父之位,陈绍与他结为姻亲对双方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更何况陈绍文可安邦武能定国是个难得的人才,胡博涛又怎会放过他?可前些年陈绍一直以小妹年幼拒婚连订婚的提议都被他断然否决,眼下这位陈大小姐年届昭华,不知他还能想出什么托辞来。
“舍妹应允那是再好不过了,可如果她反对请恕我不得不拒绝大帅的一番美意”。陈绍将生辰贴放在茶几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终于让胡博涛那条老狐狸抓到了自己的破绽。
“雍州之战多次无功而返,大帅说他也很佩服李拓,但有一样大帅铁定胜过李拓”。
“哦”?
“大帅的几位公子可都大大超过了李拓那个出了名的浪荡公子李佑恺”。周菖笑道:“等李拓一命归西,雍州还不是几位公子的囊中之物”?
“但愿如卿所言”。陈绍冷笑道:“此事等我问过了晴儿再回复大帅”。胡浩虽是自己的铁哥们,也不能因此牺牲了晴儿的终身,这根本就是两码事,而且他了解晴儿,决不是个能容忍丈夫三妻四妾的女孩。
“军师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再说女孩子三从四德还不是您这个做兄长的说了算”?要不是陈绍过于宠溺小妹,又怎会养出这样一个怪胎?若不是仗着有个了不得的大哥,这世上有谁愿意娶这样的女孩为妻?
“我的婚事由我自己做主,用不着你们这些人瞎操心”。陈晴晴一脚踹开密室的门,幸好子姝及时告密否则又要被算计了。
陈绍淡然看着周菖,仍是一副优哉悠哉的神情,晴儿的反应早在意料之中,看着尴尬不已的周菖,他微笑道:“少公子的脾气你我都很清楚,我绝不会让晴儿受一点委屈,如果大帅不想看到我跟胡浩因此大打出手甚至决裂就不要再提起此事了”。
陈晴晴搂着陈绍的脖子娇嗔道:“李佑恺怎么了?他有哪点比不上胡浩”?人人拿他当宝,可陈大小姐偏看他不顺眼,何况他的小妾此刻就住在陈府中,这样的人做兄长还勉强凑合,哪有资格做自己的夫君?
周菖也听说了胡浩的那些风流韵事,何曾想到这边正着手替他娶妻,花心少帅却在未婚妻府上养起了小老婆。陈绍外表看似武夫之属,骨子里却是个心机难测之人,否则也绝不可能在胡博涛帐下稳坐第二把交椅。
“多亏晴儿替我们解了眼下之围”。胡浩看着陈绍,事态正朝着他们的意愿循序渐进着。
“晴儿像是真的喜欢上了李佑恺”。一旦那边知道了真相受伤的还是晴儿,这令陈绍甚是为难。
“我可以对天起誓,不管将来发生什么绝不杀他”。胡浩一脸慎重,他喜欢这个精灵般的女孩,却只有单纯的兄妹之情,为了她甚至能够对李佑恺网开一面。陈绍担心的却是李佑恺在得知自己被欺骗后做出的本能反应,对晴儿来说才是最致命的打击。
“为何薛朗的小妹至今尚未抵达杭州”?陈绍快速翻阅信笺,颇为讶异。
“八成是有反悔的意思了”。胡浩倒无所谓这桩婚事究竟如何,反正对他来说不过是再多个老婆而已。
“我看未必”。陈绍的眼神不由阴郁起来,胡博涛有七子四女,胡浩排行最末也最得其父欢心,但他的几个哥哥都不是省油的灯,虽然在父亲面前俯首帖耳,背地里跩脚使绊的龌龊伎俩可是数不胜数,胡浩想要在父亲百年后坐稳这个位子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禀庄主,门前有位自称叫钱鏐的人求见,说有要事禀告”。
“带他去前厅等候”。陈绍斜睨胡浩:“你该回佢蒙山了,成天赖在我这里小心被人坐实密谋弑父的罪名”。父子相残、手足相煎之事早已见多不怪。
陈绍走进前厅,只见下首处坐着个忐忑不安的少年,一身粗布衣衫肩头打着补丁,国字脸浓眉鹰眼,相貌堂堂。
“敝人陈绍,小兄弟所为何事而来”?
钱鏐打量着气势不凡的屋宇陈设,对面前这个并不以奢华压人的高大男子心生仰慕,回起话来思绪甚是清晰:“小人钱鏐,在钱塘江上做些小买卖,半个月前在江边救起个受伤溺水之人,临终前他要小人来汴京求见陈庄主,说只要替他送信,庄主便会以百金相酬”。
“此人姓甚名谁?那里人氏”?陈绍对手下的去向自然了如指掌,此次葵鑫堂主董恒奉命与薛朗私下接洽却离奇失踪,难道自己心中的怀疑果真得以印证了?
“他叫董恒,小人用他身上的几两碎银子买了口薄皮棺材将他葬在乱葬岗上,剩下的用作了进京的盘缠”。钱鏐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递上,看着有些心神不定的陈绍,怀疑是不是真能拿到这笔酬劳。
看着他肩头泛出的白色盐花,陈绍微微一笑:“贩私盐可是要掉脑袋的,我看你像是念过书的人,何不去投军?他日建功立业也可谋个好出身”。年纪虽只有十五六岁,长得已甚是孔武,这样的人绝不会平淡湮没在乱世之中。
“小人也曾有此念头,怎奈父亲不允,况且又无人举荐,只好在江上做些不着边际的营生”。
“听口音小兄弟应该是钱塘人氏吧”?
“正是”。
“我替你写封举荐信,你去湖州见董昌,他一定会收留你的”。说着拿出两张纸递给他:“而今世道不好,重金携身只怕会让你性命难保”。
钱鏐接过一看竟是两千俩隆盛银票,一时间愣在了原地,管家陈桂按主人的吩咐取来两锭银子给他做盘缠。
“多谢陈庄主”。钱鏐大喜,梦想着自己日后也能如他这般有富有。
董恒原是陈府管家,常年跟随陈绍的父亲在外行商,虽然身手平平,却也是个老江湖了,这次竟遭人暗算客死异乡,如此机密之事都会泄露,使陈绍不得不怀疑起身边的每一个人来,此刻那个鬼鬼祟祟的女人更令他心生疑惑。
如梦沿着墙根一路小跑,腰里揣满了前些天管家陈桂给她送去的金银首饰。既然主人愿意将她养在园子里,至少不能让她看起来太过寒碜,否则有失堂堂陈府和主人的颜面。
刚感到一阵奇异的危机感袭来,如梦便已双脚离地,一只大手提着她的后衣领,除了那个男人还有谁会这样对她?一阵哀嚎,大叫“饶命”。
扯开腰带,变了形的金银首饰落了一地。同是窑姐出生为何她就不能像绿梅那样安安分分做个良家女子?眼中的阴涩吓得如梦浑身发抖,嘶哑着嗓子尖叫道:“是陈管家把这些东西送到奴家房里的”。就算她爱钱如命也绝没胆量去偷他家的东西,难道他又打算将自己送官?一想到可怕的夹棍,如梦不禁看向自己可怜兮兮的手,老天啊,这回还有谁能帮她?
“又想去柳记寿材铺是吧”?陈绍脸上看不出任何愤怒抑或生气的神色,如梦战战兢兢跪在花厅冰凉梆硬的青砖上,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平日里伶牙俐齿的,怎么忽然变哑巴了”?陈绍捏着她尖尖的下巴,笑容冷冽。
“我真是的什么都没做,那些首饰的确不是偷来的,求你不要送奴家见官”。不知所措地扳着手指,全然没感觉到钻心的痛楚。
“你知道我会怎么收拾那些专门骗女人钱财、吃软饭的男人么”?
“柳宜哥是个好人,是奴家一厢情愿去找他,求你不要找他的麻烦,往后奴家再也不见敢见他了,求求你了”。如梦爬到他身前,颤声哀求,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更不要因此连累柳宜哥一家。
“看来这里的确不适合你住”。陈绍起身走到门外吩咐道:“送她回梦春园”。如梦却如遇大赦,又惊又喜,又不敢喜形于色,只得低头掩着嘴巴偷笑,这里原本就不是她想待的地方。
“请大官人恕罪。如梦,快给大官人赔罪,你去见柳宜只是感激他在你娘亲病重时帮过你,不是因为喜欢他的缘故”。绿梅大急,她不要失去这个好姐妹,以致不顾廉耻前来替如梦求情,却哪里看到她在一旁暗自偷笑。
“绿梅姐,你就不用替奴家开脱了”。如梦恨不得立马逃离此地,提着衣裙溜出门去。
陈桂搬过椅子请绿梅坐下,看着平淡无波的陈绍不知该如何是好,因为他知道现在才是陈绍最怒不可遏的时刻。
“柳记寿材铺的确是如梦帮衬着开张的,奴家也知道柳宜跟如梦原是一个庄子上的邻居,但他们之间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而且行里的规矩很厉害,没有银子柳宜根本没法子见到如梦”。绿梅诺诺道:“再说柳宜的娘也不愿意他们在一起,柳宜是个孝子,从不违拗他娘的话,如梦为此还哭过好几回……”。尴尬地看着陈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
“放心吧,再怎么我也不会去为难一个女人”。陈绍淡然一笑,但他也绝对会让梦春园至此起门可罗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