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唯有情怀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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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只知当我睁开双眼时竟已回到了上京的琉璃殿之中,下一刻便闻得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醒了?”
那声音并不陌生,所以我才有些难以置信,转眸循声看去,依旧如同初见时那般一身白衣出尘宛如谪仙,眉宇间那淡然若水的神情一如我记忆中的模样。
辰侑低叹一声,端过搁置在一旁小几上的药碗,却并未递到我手上,而是垂下眼眸看着碗中棕黑的药汁,而后说道,“公主殿下未免太不珍惜自己的身体。”话语中虽夹了几分责备之意,他的语气却仍旧是淡淡地,听不出一点情绪。
我挣扎着欲要支起身子,怎料竟是牵动了刀伤,痛意顿时侵略了四肢百骸,手下一松便再次摔了回去,竟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
而一旁的辰侑并不阻止,反之亦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待我不再动作才放下了手中的药碗,缓缓从凳子上站起身走到床边,动作轻柔地扶起我,让我倚靠在身后的被褥上,自己则是在床沿上坐下,再次拿过了药碗以勺舀起药汁,送到我的口边,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多言一句。
苦涩的味道随即在口中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我抿了抿唇正想要开口,却被一阵急凑的敲门声给打乱了思绪。
楚祺一见我,眼中兀然光辉璀然,神色间的欣喜若狂是我从未见过的,他快步走到床边也顾不着坐下,眼眸中的欣喜褪去后便只剩下仍未消失的惊慌,就连话音中也带着几分颤抖:“阿姐……”
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酸涩,我勉强挤出一抹微笑,深知他定是被我吓坏了。轻声笑着安抚了几句,我缓缓将视线移到楚祺的身后,对上那道在我身上早已徘徊良久的目光,眼眸幽深,仿佛一潭深水见不到底,却又是那样地温柔,我能够感觉到姬朔的眼光从未离开过片刻,一如现在这样。
待众人纷然离开后,姬朔才慢步走到床边坐下,伸手为我掖好被角,才微微叹息道,“瑶馥,这一次我真的怕了。”
我朝着他勉强一笑,而后便有意无意间躲开了他的视线,“世事难料,会走到这一步你我都该要知足了。”
姬朔的眼底愈加幽深,唇角扬起的弧度中参杂了苦涩与自嘲,“若我说这是人事,而非天意呢?瑶馥,你从来就不是安于天命之人,外人道你是与世无争,事实上又有几人能够看透你那七窍玲珑心,姬朔扪心自问,也未曾窥得寸缕。只是你会愿看着他们如此肆虐其行?”
我垂下眼眸,昏黄的烛光落在略显苍白的手背上,留下一片浅浅的阴影。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我将左手覆在了右手五指上,抿了抿唇后苦笑道,“你不会。”
“是,我不会”姬朔说罢便陷入了一阵沉默,良久他才再次沉声说道,“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再留情。”言毕,他一拳击打在一旁的床架上,尽管这一拳他并未注入太多力气,我却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手背上突起的根根青筋,心知他定是对此事异常介怀,在痛恨对方的同时,更是在埋怨着自己。
思及此处,我伸手轻扯姬朔的袖角,他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立即反手握住我,顺势将我带入了他的怀中,暖意霎时扩散开来,鼻尖徘徊着的是他身上淡而清新的味道,是那么地熟悉,那么地惑人心神,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曾经的我错以为能够永远躲在这暖意之下,直到鬓白如霜。
只可惜那终究不过是少时情怀,到了现在再回头看去,竟是徒生了几分凄凉之意。
“终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这喧嚣尘世。”姬朔的声音里带着我所听不懂的情感,甚至还多了几分颤抖,“曾经许下的诺言,也绝不会成为过去。遗世不弃,末世不离,不是许你的空话,而是允你的此生不负。”
我没有回答他,眼中却已然有了泪光,不再压抑着心底的情绪,我微微闭上双眼,任由泪水从脸庞滑落。
之后几天,我依旧是留在琉璃殿内养伤,经由辰侑的药内服外用并兼,那些皮外伤竟是好了七八分。
辰侑的神情从来都是淡淡的,宫娥们私下总是传论着他冷如寒冰,而我却浑然不觉,反而总能感觉到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温柔,许是这种温柔只能用心去体会的缘故吧。就好像是华伦山峰顶那层积累了千年的冰雪由着阳光而逐渐融化,形成了一池小潭那般,清绝之中透着宛然。
一如初见之时,他的话是极少的,每每均是替我诊完脉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开,算来我与他的交谈不过寥寥数句,竟还不及一名小小药奴。
离开床榻已是六日以后的事了,慢慢走到窗外,我才惊觉一梦恍如隔世,此时的秋色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显荒凉的冬意。那种渗入骨髓的凉意是秋日里的凉风所无法比拟的,太阳光从空中射下,拖出屋子的倒影落在石子路面上,平添了几分沉寂之气。
辰侑站在不远处的那棵梅树下,微微仰起头看着远方,眼神中带着丝丝落寞,风吹起他乌黑的发,树枝上点缀着的浅黄色小花迎风摇曳,偶尔飘下几片花瓣,远远看去就好似一幅水墨画,让人不忍扰了这片幽静。
似是感觉到了我的气息,辰侑缓缓转过头来看向我,微微颔首后那双如墨的瞳仁便不再移开,优雅地慢步行至我的面前,辰侑淡然开口道:“不知公主殿下可还记得当日在西京城下所允的那一诺?”
我轻轻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待到时机成熟,在下定然前来索取,今日提及不过是望公主殿下他日能够忆起故人罢了。”辰侑的话音仍然平静无波,我却不觉之中暗藏他意,但也并未深思。
正在失神间,一只修长的手闯入了我的视线之中,接过辰侑递来的白玉瓶后,面带不解地抬头看向他,这才听得他幽幽道,“此药可抑制吟鹫的毒性,一月一服,和三开温水同用,切记不可忘。”
我点了点头正欲开口道谢,却是被辰侑打断,“公主殿下的伤势已恢复了七八分,在下也是时候告辞了。”
微微一怔,片刻后转而反应过来,我却并没有出言挽留,而是垂下羽睫调整了自己略显失态的情绪后,再次抬起头看向辰侑,嘴角弯起一个温婉的笑意,“救命之恩瑶馥无法言谢,只盼先生日后若有用得着瑶馥的地方,还请一定开口。”
辰侑听罢,皱了皱眉后摆手道,“辰侑会有今日之行,绝非盼着公主殿下惦记这点恩情,倘是如此,在下岂不与那些唯利是图之人无异。”说着,他淡漠了脸上的表情,深不见底的双眸直直地对上了我的眼,“只盼再见之时,公主殿下勿要厌恶在下才是。”
心中顿觉尴尬想要躲开他的眼神,却又觉那双眼眸之中仿佛有着什么令人无法自拔,我用力地闭上双眼然后再缓缓睁开,“先生此言……是为何意?”
辰侑没有再回答我的话,而是朝着宫殿的方向走去。那到白色的身影在余晖的照映下竟是显得格外消瘦,他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拖在地上平添了几分无言的孤寂。
是夜,晚风阵阵,我倚在后花园的凉亭中失神地看着漫布星辰的天空,一时间思绪如潮。就在这时,绮罗突然快步从殿中迈出,走到我的面前行了一礼后说道,“大公主在外厅里候着,说是想要见您。”
情不自禁地蹙眉,瑶光在如此时候到访恐怕是来者不善,思及此处,我伸手揉了揉微微犯疼的额角,说道:“就与她说我已歇下,不便见客,待到明日再说吧。”
绮罗低声应是,才要离开便闻得花园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循声望去,竟是一身火红宫装的瑶光不顾礼节地闯了进来。跟随在旁的绮苏拦也不是,放也不是,苦着一张脸很是难办。
我朝着绮苏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而后从贵妃椅上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瑶光面前稍稍俯身行礼,“瑶光见过阿姐。”
瑶光见状快步上前扶住我,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姐妹之间何至如此见外。”
我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却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的触碰,转而走到凉亭边的长凳旁,“阿姐,坐。”眼看着瑶光款款而坐,我才回过头去看着矗立在凉亭门口的一众人等,只是不等我开口,瑶光便已先下了令:“你们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