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颠沛 第一节 白发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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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颠沛第一节白发的宿命
TAB工作室小说组——BH
车轱辘轰响着,载着一众人行驶在通往王城可应的乡间小路上,不时因为轧上石头而颠簸一下,米习虽然戴上了旧斗篷上的帽子,但风吹在脸上仍是刀割般的疼,上车才没多久,大家就都低着头抵御着凛冽的寒风,一路都冷的没人说话,裔冉在米习身边无声的说着什么,似乎在默背咒语,米习叹了口气,路边的稀疏树木慢慢的向着身后退去,远远的,像幽灵一样看不真切,他着迷般的盯着那些老树,脑子里不知为什么又想到了刚才那个让人不安的怪茶店老板。
也许是因为走夜路而产生的不踏实的感觉吧,他对自己说,高空中深色的云块翻腾着,狂风呼啸,慢慢搓揉着云,让云变得更加奇形怪状。空中黯淡无光透出深深的咖啡色,可能马上就要下雨了,深冬的冰雨将毫无阻拦打在他们的身上。
“驾!”
赶车的老头子一边赶车一边唱着一首有点悲伤的歌,那是不久之前在离开拉雷亚时男孩们一起哼的尽留祷告词——索力德唱的很好的那个老歌谣,这老头子居然也唱的不坏,他不时挥挥鞭子,马儿口鼻喷着白气不紧不慢的跑着。
米习突然想到裔可教授,奇怪她居然没有一起回来,这时坐在前面的那个疖子脸回过头来对着米习咧了咧嘴,像是笑的表情。米习一阵发憷,过了几秒才认出那其实是索力德,他始终很难相信那就是索力德本人(米习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出现,隐约觉得大概又是因为裔可“要随时保持警惕”之类的教训),别扭极了,决定以后要是能学会这种魔法得把自己尽量的往好看里变变。
他正想问问裔冉这种魔法难不难,索力德那张坑坑洼洼的丑脸就已经凑过来对着裔冉说话了,“喂,白毛丫头,你妈妈给我发了鸟符说,她在找能给我们落脚的地方……”
“别叫我白毛丫头,”她压低声音说,有点凶,“这个外号我已经两三年没有听过了。”
“其实用不着小声说话,我给赶车的老头子下了专心咒,他会一门心思的唱我教的歌和赶车,其他什么都不会去想。”索力德说,“用外号是你妈妈的意见,叫我们要自己起代号,她自己是桑老妈子,可比你的难听多了……”
“不早点说,疤脸你吓死我了,”一旁的加斯说,声音放的很大,坐直身子,看上去很是松了一口气,“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人类老头会唱尽留祷告词,那可是法师才唱的歌。”
“我……我忘了,”索力德说,笑了起来,这新脸的表情和他原来的英俊笑容可不能比,看上去特别像是狞笑,“我说你们怎么这么严肃……”
“哈哈哈,真幽默。”缪没好气的说,脸上恢复了点血色,“我们可真是一点都不紧张。”
“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我和教授离开的时间太长,所以你受了惊吓啊?”索力德说。
缪看了索力德一眼,似乎气愤的不想和他说话,她用手在赶车老头的脑袋上摸了一下,微光闪过,米习看到老头的背影明显的一怔,然后换了一首乡间的民歌唱了起来。
“太笨了,”缪说,回过来对着索力德没好气的说,“要是他唱着这法师歌带着我们进城,还不如我们在胸口写上‘我是法师’再大摇大摆的进可应好了!”
“啊呀……”索力德一脸沮丧的说,“对不起,我真的是忘了……到底什么事情啊,弄得你们这么紧张?我们收服迷就之后不是一直好好的很安全的吗?”
大家都看着他,安泉泉咳嗽了一声,简短的和他说了在茶摊遇到的那个让人不安的老板的事情。
“不可能是妖灵军的,要真是我们还有命出来?”索力德说,看上去不是很担心,“你们都紧张过头了,好好吃上一顿饭就能好点……或者结结实实的睡一觉……”
大家不说话了,裔冉看上去一脸的疑惑,和安泉泉对视了一眼,他们的确平安的离开了,一点事情也没有,也许,真的就是太过小心了吧,自己吓了自己?都是说不定的事情……马仍呼哧呼哧的往王城跑着,东边的天空变成了浅褐色,看上去天似乎快亮了。
“桑老妈子说找地方有点麻烦,”索力德接着说,看了看东边的天边,“她怕不安全就多下了几重符咒,可是居然把夜族的人引来了,它们对魔法挺敏感……”
“夜族?”米习不解的问,安泉泉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周围的人都是一副很担心的样子。
“就是猫人族,夜间才出现的,长的很可爱,但是用爪子挠起人来可是不得了,”裔冉解释道,“和法师没有结盟,但对我们法师也没有什么敌意就是了,和平共处,谁也不招惹谁,它们是月神的宠儿……魔法很是高超,能召唤月元素,但是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和它们有瓜葛的好。”
“反正它们意识到你妈妈是法师了,”索力德说,“她不得不设结界把它们都赶走,你知道,甚至连存在了500多年的树妖王的契约——‘罪落’都破裂了,没有和我们法师结盟的种族更加是不能轻信……”
“没错,所以大家把自己的代号想一想吧……”裔冉点点头对大家说,“我想这还是非常重要的,王都人多眼杂,我们要想藏在可应就得一步一步小心行事。”
大家开始在颠簸的马车上小声讨论起来,加斯很快就想出了自己的代号(阿三),裔冉叫大家报出来好让每个人都知道,米习没多想就直接说了“雅各老弟”,这是安泉泉在对茶摊老板打马虎眼时乱叫出来的名字,安泉泉有点不好意思的对着米习笑了笑,然后揪着头发开始想她自己的外号。
很快大家都说出了自己的外号,很多代号都有点搞笑的成分。
“行……米习是雅各老弟,加斯是阿三,缪,你的是温金斯……我是白毛丫头,”裔冉说,加斯在一边抄写,“索力德是疤脸,华灵你是什么的?哦……对对,斥候,行,大家都记住了吗?卡尔你是酒保,以后记住在外人面前都用代号称呼大家……行,全了……”
“没错……裔可教授是桑老妈子,她变了形的样子的确很贴这个名字……所罗门长老是‘毛脸老爷’,”索力德说,“切记切记,所罗门这个名字太敏感了,要是王城里有妖灵军的眼线,比如迅影,那说了他的名字就等于招了我们是法师。”
大家都默默的答应着,赶车老头依旧快乐的唱着歌,显然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也不用过分担心,可应是人族的王都,我们藏在公国还是比较安全的,总比荒郊野外毫无遮拦的好,”索力德用比较轻松的语气说,他自信的语气让米习的心情微微放松了些,“我们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虽然破印了,但是我们总要继续生活,要知道,好好活下去才能继续战斗!”
卡尔拍了拍米习的肩膀对着他微笑着,离开圣桥守位后一路上累计的漂泊感似乎消失了些,因为目标又出现在了眼前:他们要在王都落脚,掩藏自己、积聚力量……直到黑暗真正开始叫嚣起来,那时,就要义无反顾的,履行法师的责任了……
李顿和霍与在一起……裔冉是那么确定,所以他们一定也在努力寻找大家吧,他们也在一路锤炼自己……
“加油吧,李顿,再次见面的时候我可不希望你还是老样子……”
天空慢慢的亮了起来,云还是很厚,雨一直迟迟不下倒也是好事,但是唯一的痛苦就是冷的难受,一阵大风吹来,安泉泉冷的微微发抖,和华灵紧紧的互相抱着取暖,加斯很绅士的把自己的外套给了她,叫她裹裹紧,安泉泉一开始死活不接受,在加斯一再的坚持下还是接过了外套,加斯对着米习抖了抖眉毛,很是得意的笑了笑,然后突然打了个打哈欠。
“大家可以休息休息,还有点路,到了城里就能安顿下来了。”裔冉说,看着睡眼惺忪的众人,“最好别睡着了,我知道大家都很累了,但是马上就要到了。”
加斯无力的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倒在了缪身上睡着了,裔冉叹了口气,埋下头去继续开始默默的背咒语。米习看了看四周,几乎全车的人都睡了,他看着她,柔顺的白发飘扬着是那么美丽,米习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从流亡时一开始他就在思考了,现在,也许就是和裔冉确认的机会。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就是将来他们为之奋斗几年的一个最终解释。
“裔冉,裔冉……”他凑近了问道,车轴的声音很大,卡尔在前面嘟哝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睡着了,裔冉一开始没有听见米习的声音,拍了她的肩膀她才抬起头来。
“什么事啊,”她温和的说,最近她对米习已经亲近了很多,米习也渐渐觉得她其实人很不错,“我在背符咒的启动语来着……”
“我想问的是,”米习说的很慢,他想到这个问题最后一定会吓到裔冉,“所……毛脸老爷说过,万物皆有始有终,那我们的学校被毁掉就是开始对吗?破印就是这样吗?但是,为什么我们的学校遭到了袭击,而人类公国却是安然无恙呢?为什么人类的公国仍然完好?”
“这只是表面现象罢了,实际上对人类国家的侵蚀一定已经开始了,”裔冉严肃的说,“邪神逸出是为了奴役所有的自由民族的,而法师是抵抗力量,所以,这个行动的目的就是,把没有抵抗能力的种族圈起来慢慢奴役,而把我们法师——专门的抵抗者扼杀掉。”
米习说不出话来,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他不得不开始为家乡的人们担心。
“我……想知道,上次破印,邪神门卡布阿是怎么做到的呢?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他是个神秘的存在,”裔冉低声说,似乎有点害怕,“我只能在书中读到关于他的记载,因为400年前他就被优狄妮斯封印了……”
“卡尔说过他是突然出现的,也许他是一个堕落的神?”米习说,冷风吹在脸上,觉得自己动都不能动了,“我想……”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样子,”裔冉说,脸上写满畏惧,“虽然他上次的大规模的破坏世界是四百年前,但他绝不是400年前才出现的,他之前一直被封印着,是谁设下的封印的已经不清楚了……但是,在古代法师存在的年代就有关于他的记载,他是伴着人族在第四纪的诞生而同时出现在了精灵族的编年史中,‘从世界的荒凉尽头走来,走过的地方都会变成不毛的焦土……’,他在四百年前的破印中彻底醒来,带了来死亡、绝望、痛苦、饥饿、破坏、仇恨和背叛……所有生命都在他的魔掌中被扼杀,所有的善良美好都在他的野心中粉碎……据说他是堕落的神族,精灵人称他为‘希•;纳达丹’,是恶之华的意思,也许,这暗示我们他本身就是邪恶的凝聚体。”
米习心惊肉跳的听着,事实就像一条鞭子一下一下抽中了大脑,他知道自己已经接近答案了。
“那么……‘万物皆有始有终’到底是隐藏了什么意思?”米习说,觉得自己紧张的口干舌燥,“我……我想冒昧的问一下,优狄妮斯的法杖选择你,这其实才是‘始’,是吗?”
裔冉惊讶看着米习,似乎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是……是的,”她的声音颤抖了,“我想是的……”
她召唤出了自己的法杖,那根漂亮的,紫色的修长法杖。
“那‘终’呢?终结会是什么呢?是不是表示,你……必然会迎来和门卡布阿最终决战的命运?”
米习看着裔冉的眼睛,她直勾勾的盯着米习的眼睛,浑身颤抖,然后她低下头去,紧紧握着那根法杖,手背上的静脉全都暴了起来。
“米习,我很害怕,”她突然说,紧紧抓着自己的法杖,声音低的可怕,“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优狄妮斯赋予了这根她曾经用来封印门卡布阿的法杖……我害怕这一切,我知道我不可能完成……”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优狄妮斯死了,在封印了门卡布阿之后……”她说,满脸是泪,声音是那么绝望,“我想……我也,我也……会死……”
风在耳边呼啸着,似乎预示着暴雨的来临,云朵呈现出复杂的变化,仿佛巨大的怪兽在万米高空厮打搏斗,而风声,就是它们痛苦的吼叫。
“不……不,裔冉,你,你不会死的,优狄妮斯没有死,她在开学时拥抱了你,她祝福了你……”米习说,看到裔冉红肿的眼眶,心里非常难过,“……我,我真不该说这个……”
“不,不……米习……你,呜呜……你……没有说错……但是你不知道……呜呜呜,”她哭的涕泪滂沱,大口的喘气,“优狄妮斯死了,……欧尔丁亲口说的……我一直在假装坚强,我其实早就该想到我的命运……”
“我,我……的白发,不是……先知的象征,而是预示了……预示了我早夭的命运……”
远处传来雨点打在地面上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像是成百吨的沙子洒落下来的声音。
暴雨在此刻终于落了下来。
就在那一刻,米习抱住了裔冉,雨点打在米习的身上,他的身体自己决定了要怎么行动而不是他的大脑,他紧紧的抱着裔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裔冉,你知道吗,在你妈妈受重伤,我们刚刚从蛮炙手中逃走勉强到达圣桥守卫的时候,”米习轻声说,试图安慰着这个接近崩溃的女孩,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所罗门……不,我是说毛脸老爷,他问我‘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你还会选择成为一个法师吗?’”
“嗯……”裔冉嗯了一声,一抽一抽的吸气,伸出颤抖的手擦了擦眼泪,“那……你,你……是怎……么说的?”
“我当时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被他洞悉了。我害怕极了,在经历了破印和蛮炙之后,我几乎否定了当初的选择,可是这个时候,在这个法师界最德高望重的人的面前,我说,‘我要变强,我要成为法师,而且一定要成为一个强大的法师!’”
“你……很勇敢,”裔冉说,“我一直知道……”
米习松开了裔冉,他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已经和雨水混在了一起。
“不,我不勇敢,”他诚实的说,头发开始滴水,“我只是想要勇敢!我看到大长老,看到你,看到霍与,看到你妈妈,你们是那么的坚强,那么的果断,为了保护大家的生命付出了那么多,这才是我勇敢的原因!”
裔冉没有说话,似乎惊呆了。
“我以前只是一个胆小鬼,在老家,被每一个小孩欺负,我都不敢还手,那时候都是李顿在帮我出头……在破印时候我什么都干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家的尸体……金被杀时我同样是什么都干不了,但是,我看到了你,你勇敢的保护大家,你妈妈拼死去击败蛮炙,你们从来就不曾逃避过,最终,在被迷就追逐时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要逃避呢?逃避是没有用的,只有面对敌人,才能保护自己!那怕是被杀,也应该面对,因为逃避的话根本就是放弃了抵抗的机会!”
他拉了拉湿答答的领口,露出肩膀上蛮炙砍出的伤疤。
“你想过吗,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法师学徒,一天学都没有上,一个咒语也不会,中了蛮炙的剧毒,被迷就追击,而我居然也活到了今天;而你,你那么厉害,会咒语,会符咒,会结界,只有你得到女神的祝福,有预言的能力,得到了女神的法杖。所以,你一定会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你是我们的希望,是法师世界的希望……”
他轻轻抚摸着她湿润的白发。
“你懂吗,裔冉……这不是桎梏了你的宿命,而是上天的恩赐和祝福……”
裔冉看着米习,眼眶仍红肿着,雨点打在两人的头上,片刻之后,一丝浅浅的笑容出现在了她的嘴角。
“谢谢你,米习……”
“下雨啦!”卡尔和加斯同时醒了过来,“怎么是这个时候?”
裔冉吓了一跳。
“你们怎么才醒啊,”米习说,笑着说,看了一眼裔冉,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都下了好几分钟了。”
“太累了……”卡尔嘟囔着说,掀了掀粘在身上的湿外套,推了推安泉泉,她盖着加斯的外套睡得糊里糊涂,居然也完全没有醒,“……你是在茶摊上睡了好久,我们都没敢睡……”
大家陆陆续续醒了过来,诅咒着这个鬼天气,很多人开始发抖了,雨小了起来,似乎快停了,风吹在湿透的身上,带走了最后一丝热气。
“太冷了……我……受不了,会…感冒的……”加斯说,牙齿直打架,“风像是把我的手都吹走了……”
“没事没事,”裔冉大声说,完全没事了一样,“大家把法杖召唤出来,一起念‘法尔坎’,衣服就会干的。”
这是一个非常有用的咒语,咒语一念每个人的衣服都变得干燥而温暖了,雨也渐渐停了下来,大家开始变得笑容满面,安泉泉对着那赶车的老头子也念了一下那个咒语,湿透的他还在一直唱着歌呢。
“你看,太阳出来了……”安泉泉对索力德说,指着东方,激动异常,“看!大家!那个,白色的那个,那是可应王城外城的女墙!我们到了!我们到了!”
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了,橘黄色的,下半部还有点灰蒙蒙的,越升越高,同时出现的,是他们的目的地——查尔诺斯公国的王城,可应那雄伟的城墙和里面隐隐约约的城堡建筑在视野的最远方已经可以看见。
“那个黑点是什么?”卡尔说,他看的不是东方,而是他们来的方向。灰色的天空,厚重的云仍翻腾着,阴霾中,一个小小的黑点在向着东方急速飞行着。
“看不清,是一只鸟吗?”缪说,“怎么飞的这么快?”
华灵搭着凉棚看了一会儿。
“那……好像是一个人……你看,可以看到他的衣服下摆还在飘呢……”
“呵呵,看到你们了……法师学徒们,”
风吹着他的衣摆,他在空中飞翔着,一丝微笑在他死灰色的脸上出现。
“我已经让你们逃了这么长时间了,现在,天亮了,时间到,是我左手大人……”
“……开始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