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候渝不敢看他，緊接又提著籃子往後讓，“您先吧。”然後便小步跑開了。
    男子回頭，於熙攘人群中定定瞧著候渝離開的背影，手指微攏，麵色略凝，隻僵站原地片刻，才從豬肉攤前離開。
    候渝是傍晚時出來的，從東街到南街就耗了不少時間，眼下天色已經暗了，不過南街現在卻比剛剛更熱鬧了些——好些做小店生意的夥計廚子都是不樂意趕早晨的集市買新鮮菜的，而是專門在傍晚時過來買，這價格會便宜許多。
    豬肉攤對麵的一排魚販都忙著在水盆裏抓魚，越來越多的水被魚販隨手潑在地上，這整條街濕了一大半。
    候渝又問了兩家，在巷子第二間攤子買了半斤五花肉，八文一斤，他剛從荷包裏拿出銅板，忽又想起煮麵要熬豬骨湯，心裏一焦，忙又要了兩大塊豬骨。
    店主用油紙包好豬骨遞過來，候渝將豬骨和五花肉都放進籃子裏，沉甸甸的。
    候渝往巷子外麵走，走到南街外，他經過一輛停放在街旁的馬車，這馬車略眼熟，不過他沒多看，隻往前趕路。
    回到東街，正是四下熱鬧的時候，候渝穿過人群，還未掏出鑰匙便看到一對老夫妻正蹲坐在他店門前擺攤賣果子，果子很新鮮，隻是個頭都略小了些。
    老夫妻熱情的招呼他，“公子要買果子吃嗎？十文都給您了。”
    候渝搖搖頭，腳步往裏走，手上鑰匙露出來，他低聲道：“這店明日就要開了，明晚就不要再過來這裏了……”
    老夫妻一怔，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年輕雙兒是這家店的，連忙提著果籃往旁邊讓了讓，老婦人邊挪邊解釋道，“我們原是在那邊擺的，隻是今天今天孫子哭鬧才來晚了，早就看到這家店歇業好些天，不知道才來的。”
    候渝不知該如何應付，吃力的提著籃子就進店了。
    店裏漆黑一片，候渝開了半扇門，借著街外的燈光，將籃子放在桌上，又去櫃台裏取出蠟燭。
    等店裏亮起光之後，他這才回到店門，見那老夫妻背對著他在說些什麼，幾個果籃挪到一邊隻占了半邊的路，遲疑了下還是關門。
    之後，候渝就一個人忙了許久。
    他先將爐子點了，燒大半鍋水，豬骨洗了洗放進去熬湯。
    然後又忙著將前幾天剛送來的麵粉拿了一袋出來，那天隻給候三叔他們家帶走兩袋，現在還有二十多袋。
    候渝哼哧哼哧的拖著麵粉走到櫃台旁，累得一臉汗，麵粉袋太重，他指尖發紅又顫抖著，手指僵直的緩了一會才能自由舒展，他從抽屜裏拿出老舊的剪刀，在麵粉袋開了個口子。
    “忘記了……”候渝連忙去後廚拿遺漏的麵粉盆，剛放下又想起還有量杯，來回幾次之後，他這才將麵粉舀進了盆裏，然後又加水。
    他以前和過麵，燭光照耀下，他小心翼翼的半勺半勺的加水。
    偶爾又停下，用筷子攪動一下麵粉。
    半晌之後，候渝將葫蘆勺和筷子都隨意放在桌上另一側，站起身，一手扶著盆，一手伸進麵盆裏攪和。
    和麵是個力氣活。
    候渝力氣不大，剛開始和麵的時候麵團一塊一塊的分散開，揉了一柱香，這才勉強將麵粉都揉成一團，水一開始或許是放少了，麵團並不光滑，而麵盆的四麵還沾著不少黏黏的麵粉。
    “使不上力氣…”候渝自言自語的念叨，先小心拿葫蘆勺滴了幾滴水在麵團上，又把麵盆搬到椅子上。
    “砰砰砰”外麵有人敲門，“候掌櫃，候掌櫃在不在？送菜了。”
    候渝兩隻手都沾著星星點點的麵粉，衣服手臂也都白白的，他大聲說：“等一下，”然後見葫蘆勺裏隻剩一點點水，也沒辦法了，隻是就這點水洗了洗，這才去開門。
    店門一開，菜店的兩個夥計過來送菜，他們腳邊放著各放著一個菜筐，見候渝這副模樣愣了愣，才幹巴巴道：“候公子，你……爹娘呢？”
    候渝指了指旁邊的桌子，“先把菜放在這裏，謝了。”
    兩個夥計輕輕鬆鬆就抬著菜筐進來，將候渝剛剛買的菜都放好之後，轉個身，其中一個夥計注意到半開的門插銷上沾著白白的麵粉，又見裏側的桌旁有一個開了口的麵粉袋，好心道：“候公子你是在揉麵嗎，要我幫忙嗎？”
    候渝送他們出去，“謝謝，不用了。”
    夥計們離開之後，候渝關門回去，他站在麵粉盆思慮半天，最後決定就這樣了，他還得備菜，還有明天蒸包子的麵沒準備好呢。
    蔥花韭菜南瓜白菜，全部都要洗幹淨切好。
    剛剛把菜放在廚房的桌子上，爐子上的火暗了許久，候渝手忙腳亂的過去添柴。
    蒸包子的麵要提前發酵好，候渝和好第二盆麵的時候，已經累得直不起腰了，而此刻已經是三更天了，候渝今晚已經陸續點了三根蠟燭。
    到五更天的時候，店門外麵的街道已有人拉著驢車路過，不少店家都已經開始準備了。
    而候家麵食店裏麵，候渝還在努力的包包子，家裏這點生意他都會做，父母早就教過他，隻是他隻是學過，幫過忙，卻不是每天都幫忙，手藝生疏的很。
    包子捏了五籠，剛上鍋蒸，候渝又忙著擦桌椅掃地——桌上地上都是麵粉和從盆裏飛散出去的麵團，還有舀水時濺落的水，昨晚燭光太暗，他又忙得團團轉，大多顧不上，踩的哪裏都髒兮兮的。
    等擦洗幹淨之後，候渝一看時辰，驚得不行，火燒火燎的跑回廚房，把柴火從灶台裏抽出一把，兩手各一塊濕抹布，然後拿著籠子的兩側原把手，扭開頭，憋著一股氣，將籠子抬到旁邊的桌上。
    剛出鍋的包子圓圓白白的，籠子四周冒著熱氣。
    五籠包子，每籠二十五個。
    這些還沒有他阿娘每天做的一半多。
    候渝一籠一籠的將包子抬到店裏，若是他阿爹在的話，一趟能拿三籠。
    包子剛擺好，候渝便去開了店。
    外麵天色已亮，對麵的餅鋪已經傳來了香噴噴的煎餅味，餛飩鋪的老板娘正笑眯眯地坐在灶台旁麻利的包著餛飩，糕點鋪的兩個夥計剛抬著一筐板栗從南街回來，臉上俱是沒醒的困意……
    候家麵食店一開門，眾人的目光便下意識地看過去。
    看了半晌，那候家麵食店確實隻有候渝一個雙兒忙進忙出的，而平時壘的高高的包子籠，今日隻看到了五籠，而候渝身上那套灰衣都快成白衣了，候家那些親戚們是一個都沒有看到。
    如此一幕，眾人便都明白了。
    這候家雙兒可真是有些本事啊。
    餛飩鋪老板娘往街前街後看了眼，這時候還沒客人過來，她也不著急包餛飩這麼快了，站起身，雙手隨意地在圍裙上擦了擦。
    “喲，候家雙兒，你這包包子的手藝不錯啊，看著都挺香的，給我來一個吧。”餛飩鋪老板娘自顧自的打開籠蓋，笑意瑩瑩的說。
    候渝剛拿著一小鍋的豬骨湯出來，聞言道，“您想吃什麼？”
    餛飩鋪老板娘定睛一看，道：“你這怎麼回事，這衣服太髒了，快進去洗把臉。”
    候渝將湯鍋放在爐子上，轉身回到櫃台旁拿了個勺子，又打開蓋子攪了攪，道：“不用了，今天還有得忙呢。”
    餛飩鋪老板娘打量著四周，“你這是打算自己一個人做生意啊，忙得過來嗎？”
    候渝想起昨晚的忙碌，心力交瘁道：“不知道，或許雇個人。”
    餛飩鋪老板娘熱心腸的說，“那我給你介紹吧，熟門熟路的。”
    候渝分不出心神去想這些雜事，“那麻煩您了。”
    餛飩鋪老板娘離開，候渝將昨天晚上揉的麵團拿出來，趁著還早，用擀麵杖將麵團擀開，剛擀了一會，外麵便來了一人，“店家，給我兩個素包子。”
    候渝哦了聲，擦了擦手就過去了。
    “四文。”候渝用油紙包好包子，遞給來人。
    來人一襲青衫，手上拿著兩卷書，他拿出四文錢，剛要接過包子，手卻一頓，目光怔住了。
    候渝遲疑的抬眸看他，“您還要什麼？”
    來人高高瘦瘦的，溫潤和氣，一身書卷氣，“你是新來的夥計？往常怎麼沒見過你。”
    “以後會是我在這裏。”候渝不願細說，敷衍道。
    來人微微一笑，“那店家今日熬湯了嗎，昨晚寫了一夜的文章，有些口渴了。”
    候渝點頭，“您裏邊坐，我給您盛湯。”
    來人漫步到店裏坐下，等候渝舀了湯放下，他喝了一口，嚐出了不同的味道，“今日好像湯濃了許多，也淡了。這湯和往常不一樣了，你們這是換店家了嗎？”
    候渝不知所措的點頭，“我，是我熬的，不好喝嗎？”
    來人將湯勺放下，望著他輕道，“很不錯。”
    候渝鬆口氣，正要轉身離開，又聽到來人開口問，“那這價格變了嗎，還是三文一碗麵？”
    候渝點頭道，“是的。”
    候渝去前麵守著包子籠了，外麵已經陸續有人路過了，有人匆匆買了包子，有人點了一碗湯然後去對麵吃餅。
    隻忙了一小會，行人又忽的少了。
    早晨的客源便是如此，有人早起有人晚出門。
    不過對麵的餛飩鋪卻早已經忙得不可開交。
    候渝十分羨慕的看過去。
    “今天的包子不錯，再給我裝幾個吧，我帶去學堂，總有學生犯懶空腹來學堂。”青衫男子不知何時已經吃飽出來了，站在候渝身側道。
    候渝有些意外，“您是教書先生？”
    青衫男子對上他的目光，略一晃神，點頭道：“是，我在桃李書院教書，你若感興趣我可帶你去看看，”他一頓，又狀若不經意的自我介紹，“我叫顧嶽，字子旭。”
    “我叫候渝。”
    顧嶽忽而一笑，“這裏原先兩位店主可是你父母？”
    候渝點頭說是，將包子遞過去。
    顧嶽也將銅板遞給他，不再多說什麼，轉身離去。
    隻是走了不足幾步，又回頭看。
    但候渝隻顧低頭算錢，確認無誤之後塞進了圍裙的兜裏。
    顧嶽腳步輕快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