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殿下，”混沌的聲音從頭頂響起，帶著虛弱卻仍舊響亮的笑意，“還喜歡我送你的這個禮物嗎？”
    應昭攥緊雙手，指甲紮進了掌心，留下幾道血痕。隻有這樣尖銳的痛意才能讓他從無邊的憤怒中清醒過來。
    自落入此間起，應昭心中便已明了——他被耍了，被徹徹底底地戲弄了一遭。
    他反倒是冷笑了一聲，不知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混沌。
    混沌不虧是大荒軍師，即便是在這樣的逆境裏，也能布下一個金蟬脫殼的局。
    他也是個賭徒，刻意地用言語惹怒應昭，甚至將自己的魂魄附著在替身上，就是為了賭一個可能，使他能從生死的邊緣遊走，又將應昭暫時拉入縫隙，從而完成這一番精彩的脫逃。
    絕妙的計策。應昭都不禁在心中為對手讚歎一聲。
    可惜。
    應昭的眼睛再度染上了鮮紅，他嘴角微微上揚，周身似有金光環繞。
    他立於一片黯淡虛無之中，上下左右皆為空，浩瀚之中唯有應昭一人。
    無邊的死寂催生機遇，不盡的嘲弄將由夢中人親手斬斷。
    ……
    龍魂再現，光華耀世。
    長刀如昆侖之雪般潔白無垢，龍角自頭頂伸出，獨屬於應龍一族的翅膀在背後展開，額間一點血色靈光大亮，與眼眸交輝。
    龍吟低吼，龐大的龍身盤旋而上，凝起大片雲霧。雷光降下，落入渺渺空洞，隱約可聞轟鳴回響。
    龍行踏絳氣，天半語相聞。混沌疑初判，洪荒若始分。
    應昭舉刀。
    龍魂呼嘯而下，沒入銀白刀鋒，與一雙血紅眼眸相融，若神君附體，可破萬物。
    長刀斬下，無邊雷電隨之而落，破開雲霧，擊碎虛妄。
    明亮自碎裂處生發，空間如琉璃般支離，片片離散，映照出無數個龍魂，無數道雷光，無數個曾經的歡愉與往後的迷惘。
    天光大亮，幻境已破。
    然而，應昭並未就此停歇。
    風漸起，雨漸霖。
    神識衝出識海，分裂為無數雨滴，降落世間，隻為探尋。
    大雨滂沱，應昭孤身立於雨中，長刀洗去鉛華，龍角光亮更甚從前。
    “找到你了。”他輕聲道。
    雨暫歇，片片冰霜不知所起，順著風的方向，衝向同一個閃點。
    風之所向，雪之所往，亦是刀尖之處。
    金光直照，雷電隨之盤旋，將那小小一點破開，露出其後巨大漩渦。
    應昭毫不猶豫，持刀踏入其中。
    暈眩之感鋪天蓋地，幾乎要將神識攪碎。
    應昭咬牙，直視麵前光怪陸離，不知被卷入多深，他終在眩目光彩之下站穩腳跟。
    此番空間與世間所有幻境皆不相同，眼前盡是花哨，如同無數剪影凝結於一點，被攪打粉碎，又重新拚合成大片大片的色塊，常人隻需一眼，便會覺眼前忽明忽暗，再無法視物。
    無數刺目光線穿透應龍狹長瞳孔，應昭卻一派鎮定，仿佛毫不被其困擾。
    找尋混沌的念頭已完全占據了應昭的腦海，外界再絢爛再荒誕，都同他無關。
    應昭眸中的血色毫無減退之意，甚至更加深刻，仿佛兩顆渾圓寶石，倒映著溢彩流光，甚至成為其中的一部分，融入這奇詭之中。
    尋尋覓覓，已不知來路，前途渺茫，空間與時間在此處混亂，卻依舊不見混沌蹤跡。
    這是屬於時光的漩渦，無數的分支交彙，最後凝聚成這樣一條悠長隧道，通向從前、未來、當下，混沌以其權能穿梭其中，應昭卻不能。
    饒是應昭，也開始有了一絲的慌神，不為仇敵本身，而是因無法再見靈山雲煙、無法再飲靈溪清泉。
    血光漸散，額頭靈光不再，當應昭再度睜眼，已是一片清明。
    他鬆開了手，長雲墜落，化作流光鑽入識海。
    巨龍現身，利爪間染上皎皎。
    飛龍猛然衝向流光，龍爪尖銳如刀，刺入虛幻漩渦，竟生生將其撕出一道裂縫！
    龍身穿過裂縫，展翅飛入空泛的外界。
    然而，當金色龍尾即將穿越縫隙時，一股無形的斥力傳來，將應昭再度推回了漩渦之中。
    巨龍並不氣餒，一次又一次地魚躍入內，卻一遍又一遍地失敗，直至龍鱗染血，羽毛紛紛落下。
    應昭環顧，卻赫然發覺，周遭已不再是淩亂的流光，而是熟悉的回憶。
    出生於大澤，幼年隨父征戰四方，年少成為族長，帶領族人安定四海，然後，遇見了他，最後，失去了他。
    這是應昭的一生，轟轟烈烈，刻骨銘心。
    腦海中有一個念頭閃過，被應昭捉住，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