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大的藤蔓破土而生，於迷轂木下蜿蜒糾纏，終而成為堅實的一股，徑直向湛藍天空而去。
    而在其上，又有枝椏從中派生，編繪成兩個扁平圓盤，宛若天生的木椅。
    木寧與應昭此刻正坐於期間。
    木寧微微低下頭，看著鳥獸自遠處而來，回到曾經的家園，看著各類靈植從肥沃的土壤中鑽出，又在靈力的滋養下茁壯成長。
    一群白猿長嘯著，在茂密的樹林中晃蕩穿行；長蛇從遠處藏身的地洞中探出腦袋，吐著信子繞過地上新生的嫩芽，盤踞在掛滿白花的迷轂木上；形狀如豬的猾褢循著花香趕來，在靈泉附近找到了一個小小的洞穴氣息；䍺羊翻越陡峭的山壁，氣喘籲籲地跑來，牛飲了幾大口甘甜的靈泉水，又不顧猾褢的抗議，在它的洞口屙了一泡屎，心滿意足地在石頭上磨礪自己盤起的羊角。笨重的犀兕踩著鬆軟的泥土，又忽地躺下，滾上了一身的汙泥之後，又顛顛地跑到一片亂石之上，將自己的氣息盡數蹭了上去。空中傳來幾聲尖銳的啼鳴，伴隨著翅膀扇動的聲音，幾隻僘鵩順風而來，落在高大的樹冠上，從不遠處銜來不少枯枝，開始築巢……
    木寧的嘴角翹起，眼睛裏帶著滿滿的愛憐。身為山神，這樣的繁榮便是他的心之所向。
    應昭側身，看著木寧那張充滿了慈愛的臉龐，不禁伸手將他攬入懷中。
    木寧將頭靠在應昭的肩上，兩人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樹下生靈，此刻的靜謐，萬年難尋。
    ……
    良久，等到太陽已經向西斜去，大片的雲彩布滿天空，鳥獸們也都已各自安頓，木寧終於放下心來。
    他直起身子，看向應昭，俊秀的臉上帶著獨屬於神性的光輝，有淡淡神紋爬上細長脖頸，令應昭不禁看直了眼睛。
    “應昭，”木寧開口，一下便將應昭拉回了現實，“你覺得，他會在什麼時候出現？”
    應昭聞言，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低下頭，靜靜思索了一陣。
    “我已然有了一些預感，應當就在不久之後，”他的聲音低沉，帶著難得的猶豫，“但具體的時間，卻是誰也說不清的。”
    “六百年前，四凶集結大荒多方勢力，進犯海內，”應昭並不大願意主動提及這段往事，一是其中帶著太多悲傷，二是就連他自己也對它記得不大真切，但現如今，卻是形勢逼著他回憶了，“我率部前往阻擊，但因著寡不敵眾，戰線幾度後退，最終與增援會於靈山。”
    “四凶實力強大，我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卻也隻殺死了檮杌和窮奇，重傷饕餮，混沌脫逃。”
    “在最後的追擊之中，我應龍一族拚死阻擊，但饕餮卻搶先一步，吸收了檮杌和窮奇的殘餘靈力，自爆其魂，企圖同歸於盡。”
    說到這兒，應昭卻是忽地抬頭，注視著木寧：“那時的我，忙於追擊混沌，在那變故發生之時並未及時趕到，以致……以致……”
    應昭的聲音開始顫抖，他攥緊雙拳，廢了好些力氣，才將心頭的怨與恨壓下：“以致……你被迫自散神魂，以身化陣，保護靈山之上的生靈。”
    木寧心中微動，感受著麵前之人為自己壓抑的傷痛，眼中也帶上了傷感。他伸手握住應昭的手，輕輕用力，以表達自己的安撫。
    應昭感受著手背上的溫度，長長地輸出一口氣，平複了一下自己在喉間翻湧的情緒，盡力維持著平淡的聲線，繼續道：“其後不久，我將已是強弩之末的混沌重傷，但對方異常狡猾，留下一個假死替身後，開啟了混沌漩渦，逃離了戰場。”
    “趕在漩渦關閉之前，我亦躍入其中，那裏的時空異常混亂，我找尋了許久，卻怎麼也望不見混沌的身影。”
    “幾番思索之後，我決定強行撕裂漩渦，趕在混沌到達終點之前落地，以尋求喘息之機。當然，也付出了些代價。”
    應昭說得這樣輕描淡寫，可在一旁聽著的木寧卻是越發地揪心——那漩渦之外，究竟是陰是陽、是明是暗，彼時的應昭一概不知，他選擇強行撕裂混沌漩渦，便是拿自己的命去賭拿一絲的可能，若是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木寧的思緒漸漸飄回了他們此番初見時的場景，巨龍從天而降，沒有意識，失去靈力，就連記憶也不甚完整——這便是代價了。
    幸好，他賭對了，幸好，是靈山。
    應昭感受到木寧覆著自己的手倏然收緊，心知他是在為那時的自己擔憂。他淺笑一聲，拍了拍木寧的肩，又在額頭處落下一吻，安慰道：“一切都過去了。”
    木寧盯著應昭那雙橙黃的眸子，一言不發，過了許久，才從喉嚨深處翻出一句話來：“以後，別再冒險了。”
    應昭鄭重點頭，隨後又加上了一句：“你也是。”
    別再讓我……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