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是不大會流淚的，因為他們已經見過太多，心也變得堅硬了。對於燎這種誕生於無邊靈火和凡人敬畏之中的，尤為如此。
    可是此刻，木寧卻見到了一張布滿了淚痕的臉。
    他是為何而哭呢？是對前塵的愧疚、對自身懦弱的憎惡、對自己從前選擇的後悔，抑或是——對不知前路的未來的恐懼？
    或許都有吧，繁雜的思緒湧入心頭，幾乎要將這個尚且年輕的山神擊垮。
    他已泣不成聲，連帶著周身再度萌芽的靈火都隨之抖動了起來。
    木寧向來是不大會安慰人的。他隻能小心翼翼地拍拍燎的肩膀，僵硬道：“沒，沒事吧？”
    燎輕輕搖頭，卻並沒有停下哭泣——不論是神還是人，總是需要一個契機，來宣泄自己的悲切。
    ……
    過了好一會兒，燎才終於緩了過來，開始低聲啜泣。
    木寧就這樣陪著燎站了許久，等到後來，連冬日的風都被令丘山複生的靈火烤的暖洋洋的，木寧先前留下的枝椏早已被無法阻擋的火焰吞噬，隻留下小段焦黑的木炭彰顯著曾經的存在。
    “抱歉，”燎擦幹了淚水，對著木寧深深鞠躬，“讓寧大人見笑了。”
    木寧搖頭，示意自己並不在意。
    隨後，既然已經整頓好了情緒，兩人便也重新開始了對現狀和往後的討論。
    ……
    “你的意思是——”燎有些詫異，“三處這次的行動並沒有得到總部的授權？”
    木寧堅定點頭：“沒錯。”
    “可，”燎又追問道，“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不同於木寧，燎並不是一個特別擅於思考且願意挑戰權威的山神，這一點從他早早便毫不猶豫地加入特辦處可見一斑。
    “自我踏入引決陣的那一刻起，”木寧慢慢解釋道，他們的時間還多，足夠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徹底厘清，“我就感受到了深深的違和感。”
    “嗯……不懂。”燎的眼睛裏寫著疑惑，滿臉乖覺地等著木寧的解釋。
    木寧默默扶額，忽然感覺自己像是多了個弟弟。
    他從前可不知道，燎私底下是這樣的孩子心性。
    “咳咳，”木寧整頓好了自己的思緒，開始了自己的分析，“其一，特辦處並沒有置我於死地的緊迫性。”
    “海外使團剛剛在靈山铩羽而歸，想來身為靈山山神的我也應當入了他們組織的眼了，而以他們的作風，一定是不想我就這樣死在引決陣裏，不留下一點可供他們研究的東西的。”
    燎默默點頭，他對海外使團不算太了解，但身為三處的掛名副處長，總還是聽過些的。
    “其二，”木寧接著講道，“事實上，我與南山總部齟齬並不算深，反倒是同三處新上任的那位，矛盾尖銳。”
    “其三，”木寧並不停頓，“總部的手段我們都知道，一向喜歡徐徐圖之，從不會使這種極為狠毒的招數，哪怕是當年的大地動之後靈山靈氣大傷之後，他們也並無過大的動靜，又怎麼會到了現在才想起來要圍殺我呢？”
    燎臉上的神紋亮了亮，顯然是已經想明白了：“那既然這是三處的擅自行動，我們就可以把這次的事情告訴總部，讓他們先內亂一陣了。”
    木寧淺笑頷首，心中暗暗讚歎燎的思想轉變之快——幾個小時前他還在幫著特辦處害木寧，現在就已經徹底倒戈幫木寧把水攪渾了。
    “此事做得要快，”木寧道，“劉隊長他們已經在回三處的路上了，要趕在三處達成共識之前，把事情捅給總部。”
    “好，”燎連連應道，掏出了自己的通訊器，“我這就聯係他們。”
    ……
    燎去一旁給總部發訊息了，作為三處副處長，他的通訊器直接聯通總部高層，正好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搞事情。
    而在等待的過程中，木寧也終於熬不住了，麻溜地從不斷噴發靈火的地方轉移到了稍稍清涼些的地方。
    令丘山是從不會下雪的，但遠離靈火的陰暗處卻還是會有些霜凍，令木寧不禁想到了靈山的滿目純白。
    木寧微微仰頭，透過低矮的灌木遙望自己的靈山，卻總覺得自己忘了些什麼。
    ……
    忽然，木寧的臉色白了兩分。
    他的手變得有些顫抖了。
    木寧頗為緊張地抿唇，緩緩將手伸進了自己的袖中。
    一掏——空無一物。
    “完了完了完了……”木寧終於知道自己忘了什麼了，他崩潰抱頭，頭頂的卷毛弧度變得更加誇張了。
    恰在此時，遵照木寧的吩咐，講完就跑的燎也尋了過來，疑惑問道：“怎麼了？”
    木寧一卡一卡地轉過身，臉上有些抽搐：“我，把鏈接自己神魂的法器丟到引決陣裏去了。”
    話畢，木寧仿佛已經能看到，幾道晴空霹靂向他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