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聊得興起，沒有人注意安靜坐在角落的薑圓十指抓著褲腿，眼眶早已蓄滿了淚。
    十二月的室外，冷風沁骨，楚聞左手的金屬兔籠子上了一層寒霜，右手握著手機的五指早已凍得沒了知覺，不久前因為發燒昏昏沉沉的腦袋在冷風的洗禮後反倒清明了許多。
    他都聽到了。
    那樣談笑般講述隱晦床事、踐踏著他的愛意的人，竟然是他以為可以相伴一生的良人。這個人昨晚上許諾他要共度一生，今早就一走了之。
    他自以為的誓守一生的求婚禮物與薑逸本人毫無關係，他甚至都沒有提前打開看過，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最初也懷疑過，薑逸是一時興起是貪圖享樂，可是日複一日的相處中他竟然感受到了他的真誠與愛意，原來真有人可以有閑情逸致花費時間精力去維持一個謊言這麼久不被揭穿。
    楚聞自認為是個嚴謹到苛刻的人，他寫了那麼多項目，發表了數篇論文，每一次都力圖做到無與倫比的精確，體外存活率降低35。2%，死亡率76。5%，可能、大概、也許、少量這些模棱兩可的詞不會出現在他的人生裏。他錯在把對科研的精確用到了薑逸身上，他以為的永遠是不差一分一秒的餘生，而薑逸口中承諾的永遠隻是一個心血來潮的玩笑。
    在這一刻，他聽著話筒裏傳來的薑逸與朋友清晰的嬉笑打鬧聲，他竟然憤怒不起來，也沒有想象中的絕望和難過，他很冷靜地站在原地，冷風肆虐，順著他的領口袖口鑽了進去，淩遲著他的寸寸皮膚。他屏著呼吸打起精神，等待他接下來會說些什麼，他就是想看清薑逸，看清這個人笑意盈盈的麵具下藏了多少虛偽和冷漠。
    宋遇明看周禮一直表現得都很從容淡定，不悅地奪過他的酒杯，氣衝衝道，“你怎麼跟個木頭似的，薑逸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你都一點不驚訝？”
    “我驚訝什麼，薑逸就是貪玩，喜歡追求刺激，楚聞又是個充滿挑戰的玩物，正中他心意了，他又不是gay，也不可能跟一個男人結婚…”最開始看薑逸和楚聞的相處模式的時候，他是擔憂過，怕薑逸真的陷進去，可現在看薑逸毫不在意的模樣，他反而放心了。
    薑逸滿意地隔空朝他做了一個碰拳的手勢，“周禮說得沒錯，我又不可能跟一個男人過一輩子，我遲早會商業聯姻，跟女人結婚，我爸已經著手給我安排相親了，天天煩死。”
    “這次準備怎麼補償？分手禮物不能太寒酸吧？”周禮出聲詢問，他始終是站在薑逸這邊的，薑逸的行為是不道德，楚聞很無辜，但是總歸能從薑逸這裏得到一筆不菲的補償，也算沒有損失。
    薑逸鬆了鬆灰藍色的領帶，神色不明道，“這次情況特殊，不能隨便打發了，在市中心給他買套房子吧，他一個大學老師工資就那麼點，隨便給他張卡，都夠他一輩子吃喝不愁了，他高興還來不及。”薑逸很早以前就想過了，楚聞的生活清貧甚至拮據，畢竟他一個月的工資也就夠自己買雙襪子，況且楚聞對自己也算照顧有加，二人昨晚又發生了那種事，於情於理他都不能虧待對方。
    周禮沒再說話，而是用探究的眼神看向薑逸，他有些好奇，薑逸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戀愛的時候用心又粘人，真摯地毫無破綻，一旦下了決心斬斷聯係的時候，又像極了一個冷血機器，不會被任何人事牽絆。
    宋遇明一臉得意附和著，“薑逸我可太好奇了，楚聞要是知道你一直在逗弄他攻略他，他表情該是多麼好笑，那種失望中帶著點絕望的表情，可太有趣了，薑逸，你說是不是很有趣？”
    宋遇明口不擇言習慣了，薑逸也懶得戳破他，不耐煩地順著他的意思說道，“有趣，有趣得很。”
    楚聞聽到電話那頭熟悉無比的人漫不經心地“有趣”二字，心沉了沉，苦笑出聲，“薑圓，謝謝。”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薑圓還在原地失神，他覺得自己幻聽了，不然怎麼會聽到楚老師的尾音還帶著一絲笑意。
    掛斷電話，楚聞神色難辨地壓下了略微上揚的嘴角，先先後後跟薑逸發生了這麼多事情，相識相愛到現在，沒有心如刀割，他隻覺得好笑，荒唐。
    公開談笑揭露他的不堪，踐踏他的真心而毫不自知。
    不是gay，不喜歡男人，卻來招惹他，把攻略他視為一個證明自己能力的玩物。
    隨心所欲地欺騙別人感情並習以為常，自以為是覺得拿錢可以擺平一切，還幻想別人對他的施舍感恩戴德。
    他愛的人，可以平凡，可以身無長物，但是一定要是個正直、善良的人，他謹小慎微這麼多年，卻在薑逸這裏翻了車。他可以接受被動卷入一場別人心血來潮的戀愛遊戲，被一個年輕男孩花言巧語百般戲弄，被戀人不告而別地拋棄，他隻是不甘心，想不通，自己活了三十多年，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現在竟然被迷惑雙眼，愛上了這樣的一個人，一個虛偽薄情，滿嘴謊言，以玩弄別人感情為樂、沒有道德底線的人。
    楚聞將手頭空蕩蕩的兔籠子輕手輕腳地放在垃圾桶旁，站起身來收攏了大衣，打了一個寒戰，正要邁步離開卻仿佛失去了方向一般，站在原地茫然無措起來，一瞬間不知該往何處去，抬頭看向對麵，霓虹閃爍的樓層一眼看不到頭，雙目失了焦距站在原地，他忘記自己從哪裏來，又應該到哪裏去。
    他的視線模糊起來，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對麵的公交車站，若隱若現，他想抬腳走過去，雙腳卻不聽使喚酸軟不已，渾身的力量一絲絲被抽走，他摸出手機想找人，卻發現偌大的城市，他竟然沒有一個可以求助的人。
    苦苦支撐了太久，他有些疲憊了，楚聞逐漸合上沉重的眼皮，失去了意識。
    幾個人聊得興致勃勃，誰都沒有注意到包廂內喧嘩吵鬧的背景音樂早已停止，周禮最先注意到薑圓的異常，他朝著薑逸使了一個眼色，薑逸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安靜乖巧的薑圓，薑圓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上麵顯示通話結束。